懷念顧城―― 瘋鋒

　　　　
　　那天當我提到顧城的時候，我就知道不會說說就可以過去的了。晚上打開書箱，在最下面一層里找到了《英兒》和文昕所寫的《顧城絕命之謎》。

　　第一次看見顧城的詩是95年的春天，在學校的圖書館。我將這本書借到寢室一遍遍地看著。我還清晰的記得裡面有這麼一段：
　　……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年輕的沒有痛苦的愛情
　　畫下想象中
　　我的愛人
　　她沒有看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突然掉過頭去
　　……

　　在那一刻，我被他那博大的的精神世界所征服。久久沉靜在純粹的詩一般、畫一般的情感中。那時我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那份夢想時刻感染著我。

　　我困惑了，有著如此精深的精神世界，他為什麼要去死呢？

　　在一個外國的小島上結束他那年輕的生命？

　　是不能承受生活的艱辛？

　　是思想是頭顱變的沉重，不堪重壓？

　　是心靈可以穿過童話王國的凈土，而懦弱的肉體卻走不出世俗的風雨？

　　我不停的問自己。

　　在接下去的周末里，我將自己書店的每一個角落。我找到了這兩本我保存至今的書。在這幾年裡。我沒有再看，我也沒有將它們借出去過。我知道這兩本書代表了顧城，或代表了顧城的生活、情感，也代表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惟一的聲音。

　　我在下面的文章里所引用的皆為這兩本書中的原文。為了儘快完成，我在以後的地方，用（1）表示摘選《顧城絕命之謎》一書，用（2）表示摘選《英兒》一書。

　　關於文昕：

　　給文昕：
　　在靈魂安靜之後，
　　血液還會流過許多年代
　　　　　　　　――顧城 （1）

　　在《英兒》一書中，顧城不止一次的提到過一個叫曉南的朋友，而曉南就是《顧城絕命之謎》的作者文昕。

　　在書中（《英兒》），三位主人公幾乎全用的是真名。（雷米，是顧城和謝結婚後，顧城為她取的，是愛稱。）而他給了我一個化名，叫「曉南」……（1）

　　看過《英兒》的人，或許應該記得，在《英兒》中顧城給曉南的信中曾經提到這樣一句話：「曉南，你說：不帶英兒來，就不會有這些。也許是真的。」（2）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曉南對顧城和英兒一事的了解。


　　顧城的妻子：雷

　　在英兒中的雷始終是寬容，開朗，樂觀的形象。
　　她不美，但她的深沉卻可以吸引很多人。
　　在我心目中，她始終是那麼的柔韌，那麼的寬厚，那麼深深的愛著顧城，……顧城也那麼無條件的迷信著雷，我們對她的迷信遠遠的超過迷信聖母。（1）

　　對與顧城和雷的感情我們知道他們的人都感到崇拜和感動。

　　雷是在1979年火車上認識顧城的。顧城在下火車的時候將一封信給了雷，從此上天就將他們聯繫到了一起。那時他們的幸福真實的感動著他們自己。

　　她很幸福的告訴我，如果不是遇見顧城，那她的生活或許是另一種模樣，和千千萬萬的女孩子一樣沒什麼區別，而認識了顧城，他重新塑造了她整個的精神世界。（1）

　　顧城對於雷來說不僅僅是她的丈夫，而更是她心靈和情感的寶貴財富。顧城也將生活依託在雷的環抱之下，毫無顧慮的讓自己的靈魂遊盪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我們都可以看見雷用她那無私的愛陪伴在顧城的身邊。到最後因為顧城不喜歡小孩，連小孩到送到一個英國船員的家中寄養。在顧城面前她沒有給自己留下太多的東西。

　　更甚於在為英兒辦綠卡而辦不下來的時候，她對英兒說：「你嫁給顧城，不就有綠卡了？！」（2）

　　雖然英兒沒有答應那時嫁給他。為什麼？為什麼在那種時候，她如此的愛顧城，他們又有了自己的小孩。她會同意讓英兒嫁給顧城，那她和孩子該怎麼辦？雖然顧城並不喜歡那種小孩。

　　雷說顧城不能面對那個孩子，孩子使他感覺到自己已經長大了他害怕這一點。他不能面對這樣的另一個自己（1）

　　在英兒到了小島，她甚至將自己和顧城的房子讓給英兒，並提到離婚。（2）

　　難道這是一般女人可以做得到的么？

　　那為什麼那時英兒不嫁給顧城呢？


　　顧城的愛人：英兒

　　你們是我的妻子，我愛你們，現在依舊愛著……
　　　　　　　　　　　　　　　　　　 ――顧城

　　英兒，是一個有著圓圓的臉，情純的眼睛，扎一對圓乎乎小刷子的女孩子她穿著一件天藍色的連衣裙，一對小刷子漂亮的在耳邊彎成新月。（1）

　　他在《英兒》中反覆提到英兒穿著天藍色的連衣裙，那是他在見到英兒最初時種下的最為明麗的影響。

　　1986年，北京作家協會在昌平舉辦了一次研討會。在那時顧城和英兒相遇了。英兒，曉南，雷住在一個房間。顧城經常在那間房間聊天。他們一起出遊，一起生活著。英兒的出現，使顧城創作出了一部輝煌燦爛的性愛詩話，如詩如夢的情愛錄。然而她的無情也粉碎了他恆星般閃光的精神世界，使顧城最終走向滅亡。

　　相識之後，四個朋友經常在顧城的家裡相聚。

　　我喜歡和他們一起干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比如分畫報上的房子，比如幻想偷人家的花園。那之中全是孩子的天真和遊戲。顧城那天說：「也許有一天咱們有一座大大的白房子，這麼漂亮，外面有一個大大的花園，有這樣的樹林。站在門口，能看見那麼美麗的海灘和遠處的小山。我們一起種樹、種花，養好多小動物。」英兒無比的興奮，為幻想的美麗而陶醉。然而顧城後來把這一切當真了。他太投入了，他被這個幻想中的童話故事迷住了，當然還有童話里的小女孩――英兒（1）

　　崇拜顧城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那時英兒被顧城締造的童話王國，那片真正的凈土和顧城那充滿溫情，寬容和憐憫所深深的吸引了。那個嚮往童話生活的小女孩幾乎不能控制自己隨之洶湧而來的情感。

　　一個充滿了童話生活的你，難道在那種時候不會有所感動么。然而那麼美好的東西，你不可能終身擁有。因為它實在太完美了！它完美的象一個夢！它怎麼會是現實呢？！

　　美好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顧城要去德國了。英兒的理智最終還是戰勝不了情感。她大膽的在顧城面前表白了自己的感情。但顧城還是如期的離開了生活著的這片土地。

　　那時顧城已經成為英兒心中一個難圓的夢。很快英兒大學畢業，在全國頭一份詩專刊當了編輯。

　　生活使她長大的很快，彷彿一瞬間就大了。她不再常哭了，後來幾乎沒再看見她哭過。她的內心越鑄越死。到她離開我去紐西蘭的時候，我甚至已不再了解她了，她變的很有城府。（1 ）

　　那時顧城已經到紐西蘭定居了，並有了他們的孩子，他馬上就要做父親了。

　　那時英兒給顧城的信越來越多。

　　英兒不斷的信件中有一種天然的任性，她象吐絲一般，用她的思念和感覺把顧城包裹住。我完全能夠想象顧城在讀了那些美麗的信件時懷有怎樣激動的情感。英兒那時的詩也寫的漂亮極了，那些淡淡的浸透憂傷的句子，有一種敏感、聰慧的觸感，那樣的隨意，天然的傾吐出的思戀，樸素無華又感人至深。顧城絕對逃不出去。（1）

　　但她在情感上又一直不管不顧。在國內的時候有許多男孩子都很喜歡她。她有一種隨和別人的性情，但從來都不投入。她總是懶洋洋的呆在別人的寵愛里，淡淡的望著別人的熱情。她滿不在乎的對我說：「我爸我媽都想開了，他們說獨身挺好，人幹嗎非得結婚呢？我這輩子，根本不打算嫁人。」「那顧城呢？」「不嫁。嫁他幹嗎？那是兩回事。生活和精神是兩回事。」（1）

　　我想那時顧城當然不知道，英兒給他的信中那些純凈甜美的詩句只是她的精神世界，而她的肉體的確在脫離精神自行其是。那時顧城還是原來的顧城，英兒卻已經不是剛認識時的英兒了。英兒給他的幻想太多了，這對他無疑是一種鞭策，使他在自己的童話王國里越跑越遠。


　　顧城自己：

　　人生，這般如夢，如夢！

　　人生，來去如空，如空！

　　我每天和兒子一起拌豬飼料，燒豬食……兒子借著土灶閃爍不定的火光，翻看著一本破殘的唐詩……父子倆認真的對起了詩來……把每首即興寫的詩，都丟進火里。兒子低聲地說：「火焰是我們詩歌的惟一的讀者。」（2）

　　在兩本書的開始我們都可以看見顧城的近照。他穿著銀灰色的中山裝，面容安詳、寧靜，目光清純而悠遠。彷彿可以看見我們無法望到的地方。

　　文革初期，有人在我們樓窗下馬路對面的牆上刷了條大標語，不知是貼反了，還是貼錯了，馬上被眾多路人圍攏起來，死死的揪住，按下頭，用腳踢……顧城起初是從窗扇的縫隙向外看，後來他恐懼了，臉色慘白。再也沒有向窗外多看一眼。他越來越想躲開人，躲開眼睛，躲開喧囂的聲音，只想去那沒有人只有天籟的世界。（2 ）

　　關於顧城我還能說什麼呢？大家看過《英兒》看過顧城父親寫的自己的兒子后難道對他的性格還需要我來說么？或許你們的了解與理解比我要深刻的多。

　　一個始終充滿了完美夢想的男孩，他愛玩。愛玩一些小孩子的遊戲。他淡泊名利，在協會為他開的研討會上他偷偷地跑出去聊天。他放棄一切去營造一個別人都會放棄的童話家園。他愛雷，象一個小孩需要母親一樣需要著自己的妻子。他愛英兒，象遇到夢中情人一樣的在她面前履行著自己的諾言。

　　孽緣：
　　你們真好
　　象夜深深的花束
　　一點也看不見後面的樹枝
　　　　　　　　　　　　――顧城

　　顧城對雷的感情就象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他從雷那得到了安寧和生活的毫無憂慮。如果說他對雷的感情是夫妻之間的感情還不如說是顧城對她的依賴。雷有時更象一個母親，但她會用天真的近於一個小女孩般的心態扮演顧城小時候的夥伴。顧城對英兒就象一直一母親懷抱里的孩子，一下看見了一件自己嚮往很久的東西，在《英兒》一書里有一篇關於顧城少年是寫的愛人形象的詩，在那裡我可以看見在裡面英兒的一絲影子。顧城為了完成和英兒一起建立的美好家園的夢想放棄了一切。他在小島上玩著過去你們說過的生活，玩著那愚工移山的遊戲。

　　英兒用自己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迎接著顧城。顧城使她在那初遇時段里忘記了一切，她在雷的面前向顧城勇敢的表白著自己的情懷。顧城走了，她工作了，社會的煩躁並沒有因為她環境的優越而減少，她需要生活的改變來改變自己死寂的生活。顧城在小島上接納了你，你去了，去完成你少女時的夢想，但你發現那種生活已經沒有你想象中的完美和情趣，那裡沒有繁華城市的閃耀和輝煌。枯燥的生活使你厭倦。同時你也另一個你沒有想到的陰謀。你決定離開，不告而別或
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你走了。離開了他，那個真的深深愛你的男孩。你沒有想到會發生接下去的事。你沒有想到那時連雷也會放棄顧城。那是你不想看見的，但它還是發生了。毫無挽回的餘地。

　　雷對顧城的崇拜可以說遠遠比英兒的崇拜更真實和全面。它無私的在雷對顧城的關懷中表現出來。她曾經想象著這種崇拜會伴她一生，但英兒的出現使她發現了完美希望下的一絲裂痕。她決定離開這裡。這是惟一可以解決的方法。顧城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一下不符存在了。在國外你發現那的生活是你想象不到的美好，你適應那的生活。你嚮往那種榮耀與各種人接觸的新鮮生活。在這個時候顧城卻執意要到小島上找尋自己的夢。你無可奈何。在島上，你發現你們有了孩子，你也曾希望孩子會改變變質的生活，但小孩的吵鬧使顧城的寫作無法進行，顧城要將小孩寄養到別人家。那時你發現自己的幻想全部消失了。失望，使你傷透了心。但你不可以就這樣離去。你在別人的影響里象聖母一般的偉大，你不忍心將你保持那麼久的形象一下子放棄了，你決定叫英兒來小島，你知道只有英兒來了你就可以脫身，但你不想叫別人看見你被顧城拋棄。你就借幫英兒辦綠卡的事提出讓英兒和顧城結婚，但聰明的英兒沒有使你的願望得逞。她似乎也發現了你的目的。所以在小島上你將你和顧城的房子讓出來，你幫她買、洗內衣，內褲，她都沒有絲毫的感激。你為了讓英兒留下來，你還是得不停的去做。當英兒發現那種生活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完美，她也覺得為你留在島上並不值得的時候她走了，她帶走了島上她的一切東西，她不希望顧城再看見關於她的一切，她希望顧城可以忘記她。在你發現英兒離開了顧城你的目的因此而失敗的時候，你發瘋似的辱罵著她，你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去責怪英兒，你又必須離開顧城，你時刻刺激顧城，用英兒，這個顧城心中最深的傷痕。你看見了希望，顧城想用死來向你表示他的歉意和悔悟，同時他希望你可以原諒他。他不停的努力著，但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這種打算。你在任何人面前諷刺挖苦著他。

　　回到北京后，雷一直力主顧城創作《英兒》這部紀實小說，她當然把這一切當成是對英兒最有力的懲罰！英兒的虛偽、忘恩負義，這一切成了雷對顧城攻擊的有力武器。顧城當然無話可說，他的心已經死了。（1 ）

　　「她希望你死，你為什麼不去？你不是很愛她么？」雷當著曉南的面叫嚷著。顧城低著頭，象一個做好了錯事的孩子。（1 ）

　　如果說顧城僥倖逃過了人生的第一場災難，那他絕不可能承受這毀滅性的第二次。

　　很多時間顧城沒有用死來表現自己的絕望。你再也無法面對顧城生活一天了。

　　雷終於決定丟棄顧城，她趁顧城不備，開著自己家的小汽車不辭而別。顧城發現后，立即求鄰居的一個小夥子，開車出去幫忙追回了雷，但雷心硬如鐵。（1 ）……

　　他走了，他絕望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他要的只是自己嚮往的生活。他什麼都不要。他在給曉南的一封信里這樣寫到：「你記得么？你在有一封信里說，我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神，是精神的神。是一個不拘形態的靈魂。你說的我好害怕。我害怕的是我真是那種樣子。」（1 ）

　　他不要做生活中的典範，他不需要別人將他讚美和肯定。他的一切都是給自己的。他的詩是給那朵照亮他面孔的火焰。

　　你們為什麼要用你們心目中的完美來定義他的一切呢？你們可以談幾次戀愛，或結幾次婚，而他為什麼不可以尋找自己的夢想呢？

　　你們，你，雷，英兒你們都希望在這個世界中找到心目中的完美，你們要求著，你們的固執不停的試圖改變這一切，但你們卻因為你們的固執而毀了他――顧城。一個精神世界的領袖。

　　是你們毀了他，真的。我有著自己的幻想，在那個幻想里同樣有著有一座大大的白房子，這麼漂亮，外面有一個大大的花園，有這樣的樹林。站在門口，能看見那麼美麗的海灘和遠處的小山。這個幻想是他給我的。他有勇氣去做，可我沒有。是你們將我的下一個幻想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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