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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了褲子談思想―李敖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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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兒 發表於 2006-1-24 13:5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任何人,進入李敖的大書房,一定會被那種奪人的氣勢所震懾。據說,這是「世界第一」的私人藏書室。地方太大了,藏書太多了,還有很多檔案很多「黑材料」,政界各色人等囊括其中,讓那些想找他麻煩的人在動手之前最好先尋思一下。還有太多的寫字檯。李敖有一個奇癖:一個寫字檯上,只寫一篇文章。所以,有五六個大寫字檯,散布在書房的各處。每一個寫字檯都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彷佛枕戈待命的鬥士,只聽一聲令下,便一躍而起,撲向撕殺的戰場。
李敖的臉,永遠是笑嘻嘻的。說他是「老頑童」,他也許不承認。他更喜歡稱自己是一個「笑面虎」。是的,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個強悍的、不向任何權力屈服的、永遠充滿昂揚鬥志的、不安分的靈魂。可不,誰也沒有想到,在經歷了轟轟烈烈的「總統選舉」接著又「閉門謝客」幾個月之後,他突然現身江湖,竟然寫了一本愛欲奔放的情色小說,竟然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脫了褲子談思想」,竟然是「黃色其外,紅色其中」,大大攪動了兩岸三地的文壇。)

「洛麗塔情意結」

張文中:在《上山.上山.愛》的後記里,你宣稱「打開天窗說亮話,脫了褲子談思想」,所以,小說實際上可以分為兩部分,一個是「脫褲子」,另一個是「談思想」。在「脫褲子」的情色部分,你寫了一個男性對兩個有血緣關係的母女的性交往,但是在我看來,你寫的「一個」男性,實際上卻是「兩個」男性,一個是三十五歲的中年男子,另一個是六十五歲的老年男子。而你寫的「兩個」女性,實際上是「一個」女性,無論在性格、氣質、美貌上,這兩母女都沒有什麼差別,甚至她們在小說里出現的年齡,也都是二十歲,而且,這個「二十歲」也是你的「設定」,在感覺上,她們更像十七八歲的小女生。所以,在我的感覺里,你在小說里實際上寫的是「兩個」不同年齡層次的男性,一個中年男性,一個老年男性,對「一個」大女孩產生的情色衝動,而這種情色衝動的底層性心理又是同一個元素,有點類似美國作家納博科夫寫的那種「洛麗塔情意結」?

李敖:哈,他比我更「變態」!你提的問題,非常深入。你說事實上我是兩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在二十歲以下,甚至是SEVENTEEN,可能我的目標更是SEVENTEEN?你說的,是對的。人有很多階段,有一個著名的邏輯家,也是攝影家,路易斯卡羅爾,他就有一種「戀童癖」,特別喜歡小女孩,他常常請小女孩吃飯,給她講故事,當然要徵得媽媽同意,他不是毛手毛腳的,而是心靈層面的,他的《愛麗斯夢遊仙境》就是這樣寫出來的,寫出一部世界名著。更進一步的,是但丁,他寫畢雅翠絲,一輩子只見了那個女孩子兩回面,結果寫出了《神曲》,是精神層面的,當然那個女孩年紀比較大一些。事實上,我是喜歡「幼齒」的。但是,SEVENTEEN也有問題。前幾天我碰到一個小女孩,不到十六歲,感覺怪怪的,分成兩段,「形而上者不能聊,形而下者不能搞」,哈哈,可是她本身是一個充滿青春活力、血氣鮮紅的可愛女人。所以,我的苦惱,也就在這個地方。既能跟你聊,又可以跟你「做」的女孩子,在那些妖魔鬼怪的毛病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她就跟你分手了,這就是我這本小說的一個限定。小說里的限定,是我實際接觸的那些女孩子的優點,或者是我想象中應該有的優點,在濃縮的短短六天到最後的一天以內表達出來,可以說在事實上,既沒有這種男人,也沒有這種女人。

男女之間有許多含蓄

張文中:在六十五歲之際,你還能在青春女孩的身上感受到那種情色的衝擊力,還能寫出這麼一部充滿動感的情色小說,實際上也證明你的「力比多」還是很旺盛的?

李敖:應該說,感受和以前是不一樣的。她們給我的感受是一種快樂,而不是悲情。我開玩笑說,五十歲以前我在馬路上看到漂亮女孩會去勾引她,我太太就是這樣勾引來的,我根本不認識她,我不能等別人給我介紹,沒有機會了,只有自己上去了。可是五十歲以後,我比較「修鍊」了,原因就是,我會懷疑這個女孩是不是有「戀父情結」?如果她沒有「戀父情結」,她會覺得你怪怪的,你這個老頭子騷擾我,對不對?可是我現在六十六歲了,我覺得這個女孩要有「戀祖父情結」才行,不然我沒有機會的!所以,雖然小說的「我」充滿了旺盛的、由「偉哥」助威以後生龍活虎,可是事實上發現有困難,就是她到底能不能吸引你?日本有那種所謂「援助交際」,但是,買賣的沒有趣味。有一種現象很奇怪,就是有些男人到了年紀大以後,會喜歡中年婦女。最近有人娶了一個五十七歲的女人,照我看不是神經病嗎?對我而言,我喜歡少艾,年輕女孩子。可是,比如洛麗塔,你可以看到那種衝突。那個男人因為喜歡這個女兒,就去追那個媽媽,然後那個小女孩什麼都不懂,滿口粗話。我覺得那部小說不好的原因,就是兩個人之間不是一種很和諧的關係。高行健的小說,我只覺得一句話是寫得比較好的:「哥,你操我吧!」但是,小說如果寫到這個程度,把情慾寫得太粗獷了。如果一個女孩子對我說這句話,我不會喜歡她。太不含蓄了!男女之間有許多含蓄,如果不含蓄,就像公雞跟母雞、公鴨跟母鴨了嘛,霸王硬上弓嘛,對不對?要含蓄。你看女孩的唇膏、指甲油,為什麼她們需要那麼多顏色呢?我們看起來太複雜了。其實,這裡表現出生活的變化和情調的變化,是一種含蓄。有一個故事,一次黃山谷跟朋友在一起,他說,香來了,我聞到香的味道了。朋友們聽了,就拚命用鼻子大力聞。他說,錯了,香是不能這樣聞的,用鼻子拚命去吸,就不是香氣了。你們的感覺太粗糙了。我的小說里也寫到《浮生六記》,女芸娘把一個女孩子推到她丈夫懷裡讓他摸,沈三白說這是牧羊童牧牛童乾的事情,只有他們才是這樣摸女人的。我們不小心碰到女人一下,感覺到了,就心滿意足了。男女之間有很多情調,在現實中表達不出來,可是在小說里可以意淫。我認為我的小說是有含蓄的,比如用聲音感到她在洗澡,等等。

張文中:所以,你心目中的女孩應該是含蓄的,有一點書卷氣,感情的表達是細膩的,而且最好是嬌小玲瓏、小鳥依人?

李敖:沒有錯。我不喜歡很無知的女人、很粗糙的女人、很兇悍的女人。有些女人長得還好,像我的前妻,但是很兇悍,動輒要向男人瞪眼睛,就不好了。你可以強硬,利用男人,玩男人,欺負男人,奴役男人,占男人便宜,都可以,但是手段不能太粗糙。手段很重要,味道很重要。人一撕破臉,就不對勁了。我喜歡的女人,溫柔是很重要的,要很女性化。新女性主義說,你是大男人主義,欺負我們。不是的!不是說女人橫眉怒目,就可以與男人去一爭短長。不是這樣的。

雄性是一個攻擊者

張文中:巴爾札克說過,一個最好的女人,在客廳里是個端莊的淑女,在床上卻應該是個蕩婦,表現得像娼妓一樣。你是不是認為女人在參與性活動時,應該是主動的,充滿活力的?

李敖:也不是,而是我要她活躍,她才活躍!小說封面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她跟我同居十六天。最近時報登她的故事,把她的學歷寫錯了,初中畢業是不對的,她是高中畢業。這個女孩,是我接觸的女孩裡面,在床上最使我滿意的。你可以「點唱」:你要她變修女,她就是修女,你會「強姦」一個修女。你要她變學生,她就是學生。據我所知,最近她第三次離婚,四十多歲了,拚命玩男人。一個女人四十歲以後還能興風作浪,她真是很了解、很了解男人,特別是像我們這樣類型的男人,在床上令你非常滿意。一般女人,到了床上只有一個動作,連叫床也是一樣的,就像「雞巴打鼓--一個點兒」。日本的小電影,好就好在女人叫床叫得有變化!我在小說里寫到,一個女人在床上可以有很多變化。我講了一個《閱微草堂筆記》里的故事,一個男人跟女鬼同居,但是心裡卻在想別的女人,女鬼說你想什麼女人,我就變什麼女人給你看,你想莫文蔚就給你莫文蔚看。那個男人說,都是假的嘛。女鬼問,你是真的嗎?你自己也不是真的。你的細胞隨時在變化,十天之前的你跟現在的你也不一樣了。真就是幻,幻也未必不真。真幻之間,是我小說的一個重點主題。

張文中:小說里那個「我」,宣稱自己是一個大男人主義。在性活動的過程中,作為大男人應該是一個操控者、主導者嗎?

李敖:沒有錯,這是生理上的原因。生理上,是我們「操」女人,而不是被女人「操」。話是說得粗一點,但實際上就是這麼一回事。在生理上,你是一個攻擊者,雄性是一個攻擊者,而女性是一個閃躲者。女性為什麼要保護她的貞潔呢?在生理上是有根據的。她要配種,要交配,所以就要找到好的品種,她就要挑剔。這是生理原因。像柏拉圖在《理想國》里說的,女人的子宮像一個等待受胎的野獸一樣,她不受胎就會做怪,老處男還好,老處女都怪,哈哈!像蔡英文、呂秀蓮那樣!為什麼?生理結構不一樣。女權主義批評說,那我們怎麼變得被動了呀?不,你在上面也可以,我可以讓你在上面,不一定要男女平等,男女不平等也可以嘛。哈哈!男歡女愛,是一種生物的、動物的、原始的愛情,跟男權女權有什麼個屁關係?「該死的」女權主義者,新女性,就是要扯上男女問題,完全是胡鬧!

大男人也有細膩的一面

張文中:在形態上,你似乎是一個大男人,有一點男性霸權的味道,但是,看了你的小說之後,我覺得你的「大男人」只是一種外在的宣示,在你的內心,其實還是多少帶有一點「女性化」的痕迹。那個「我」在與女性進行情色互動時,是用一種非常細膩的心理引導,非常細膩的動作,把一個完全沒有性經驗的無知少女,一個處女,非常體貼、非常耐心地帶領到性享受的至高境界,整個過程中非常尊重女性的性感覺和性權利,這樣的行為方式似乎並不像一個「大男人」。高行健寫的那個女孩說「哥,你操我吧」,於是那個「大男人」就去「操」了,很直接,而你不一樣。所以,我覺得,你的內心深處,跟你的口頭宣示之間,實際上存在著一種心理上的衝突?

李敖:你問的問題,都很深入。我舉個例子,電影明星安東尼昆,脫出來胸口都是黑毛,你覺得是他像男人呢,還是馬英九(台北市長)更像男人?馬英九脫了衣服也蠻壯的,他也很像男人。所以,真正的男人裡面,美男子裡面,他有很多陰性的部分。反過來也一樣,女孩子也有男性的部分。問題是你怎麼樣解讀它?我很喜歡用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一首詩,我心裡,一隻老虎在聞一朵玫瑰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一個這麼粗獷,一個這麼細膩。兩者碰在一起,是有點不可思議的。所以,我認為,粗獷可以有細膩,細膩也不一定說就不是大男人,而且是大男人才有細膩的一面。舉一個例子,黃山谷發配,被關在城門樓里,不許出來,外面下大雨,他打開窗戶,把腳伸出去,領受腳接受雨水的感覺,他說生平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蘇東坡發配到海南島,還有姨太太陪他走路,那個朝雲就是呀!

張文中:但是,黃山谷並沒有聲稱自己是大男人,蘇東坡寫的詞除了大江東去之外,也有非常婉約的女性化作品?

李敖:這就是宋朝人的怪毛病,一寫詞就變成女人了!他們在感情上是很難痛苦的,因為一路上到處有妓女陪,或者營妓陪,總而言之,一路吃到底,流亡時也有老婆和小老婆陪,他們不太為女人痛苦。但是,我們會。過去,找一個女朋友很不容易。我在大學時代,女孩子很少,思想也保守,自己又窮,找女朋友很難,難度很高。細膩,不一定是女性的。男性也會細膩,不是女性才細膩。而且,可以說實際情況正好相反,我接觸的所有女性之中,在細膩上,可以說沒有一個超過我的!我會做女人所有的事情,比如,我會踩縫衣機,縫一個什麼枕頭邊,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家事,我也不需要女人來照顧我。你看我的書房這麼大,我不用助手,清潔什麼都是我自己做,電話也自己接。我完全是自己照顧自己。女人,比起我來,反倒沒有我細心。細心並不證明你是女性化。

張文中:但是,傳統上一般都把這些事情作為女性的專利,比如縫紉等等,古代甚至稱為「女紅」?

李敖:那是錯的。那是舊式的,而不是現代的。

我是心軟手不軟

張文中:那麼,我換一種問法,就是在你強悍的外表下,內心還是保留著柔弱、細膩的另一面?

李敖:當然會。但是,我分得很清楚。這次我過六十六歲生日,陳水扁送花來,送水果來,我的心裡會軟。老朋友了,他還會想到我。過去,我們一起打拚的。去年,我六十五歲生日,陳水扁已經當選總統了,他也記得,送了一本他的書給我,還寫著:「李敖大哥吾兄生日快樂!」。雖然大家已經形同陌路了,遇到這種情景,我還是會心軟。可是,我手不軟。當我攻擊他,從真理上去消滅他的時候,我的手是絕對不軟的!我是心軟手不軟。跟女人關係也是這樣,我想得很清楚,在感情上可能會多好,但是我知道兩人扯下去一定不愉快,一定是悲劇,看到了醜陋一面。我的前妻,在大庭廣眾之中,我第一眼就看到她。她是非常出色的。林青霞穿西裝好看,穿中裝就不好看。可是她無論中裝西裝,扮相出來都好看。可是,這麼漂亮的女人,你跟她結婚是什麼感覺?你就會看到很多醜陋的一面,一般人看不到的。她出門,化妝兩小時,化出來的卻是淡妝,她把最好看的一面給大家看。除非有非常高的技巧,像郭良蕙跟人同居,那個人說一輩子也沒有看到過她不化妝的臉!所以,在小說里我宣示的是美,另一面我不要看到。

張文中:但是,男女共同生活,不可能都是風花雪月,也有日常的、普通人的一面,當然也會有許多壞習慣,以及不那麼優美的行為和動作。所以,你對兩性的日常生活,抱有一種唯美主義的高標準?

李敖:也不是。唯美主義必須要有所選擇。我談到一個哲學觀點,我們看到一個畫面,比如台灣,一個完整的畫面,風景很好,下面卻是一堆垃圾。所以,你必須學到要看你想看的,和忽視,對你不想看的要視而不見。女人也是。說女人是絕對完美的,不對,總有哪個地方不對勁,不對勁就不去看了。這才是唯美的。可是,在現實人生里,我們會面對日常生活的醜陋,爭吵呀,在一團混亂裡面,我們還是可以追求美的,比如漂亮的女孩子,可愛的小女生,可愛的小貓、小狗,等等,黑猩猩大了就不好看了,我們必須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不能說是唯美追求,只是小的時候要把握到她們可愛的部分,等到她們老的時候,就跟她們再見了。為什麼舊夢不能重溫呢?你再看到你的舊時情人以後,你會很難過,因為她已經完全不對勁了!

靈和肉是可以分開的

張文中:你說「脫了褲子談思想」,按我的理解,「脫褲子」只是你的手段,最終的目的是為了「談思想」。是不是因為思想太枯燥,或者聽的人不多,所以用「脫褲子」這樣一種情色包裝,做一個圈套,誘使讀者來聽你「談思想」?

李敖:應該反過來說。假定能竊聽別人的講話,比如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在一起時談什麼呢?談日常的一些小事情。他們達不到思想層面,原因是他們程度不夠。我在中學時給女朋友寫情書,八十六頁,高三的時候,寫了八十六頁的信紙!現在的學生,不會寫情書了,有的只是計算機上寫「我愛你」,有的連「我愛你」也不會寫,只會寫「我X你」,哈哈!沒有那種情調那種感覺了。由於現代科技的進步,現在連美國總統的英文都很破,是普遍的墮落,這種情調得不到了。如果我和女孩在一起,談話談什麼呢?我當然希望談到更深入的內容,這個深入的談話變成文字,就成為小說了。如果跟小說無關,和一個女孩在一起,也不是一見面就脫褲子,還是要天南地北地瞎聊一下。比如有一個重要的討論,唐太宗打天下的時候,他喜歡大將徐世績,徐世績有一個哥們兒,叫單雄信,單雄信跟的是另一個主人,被唐太宗打敗了,被俘之後,唐太宗要殺單雄信。徐世績對唐太宗說,我跟你打天下,將來你會給我大官做,現在我跟你交換,我把大官還給你,你饒我朋友一條命。唐太宗不肯。徐世績就走到單雄信面前,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一塊,喂單雄信吃下去,說「此肉同歸於土」,跟你一起入土,我是你哥們兒,救不了你,可是我的一部分跟你一起死掉了。這個故事,在小說里沒有提。在小說里,我提到桑塔耶那的詩,就是情人死的時候,我的一部分也跟她一起死掉了,最後才引出那個墳上的故事,在我死掉的情人的眼裡,當我走到她的墳上的時候,她怎麼想?是不是我的一部分跟她一起死了?不是的。我的全部跟她一起死掉了,我也在墳裡面了。我喜歡了她的女兒,這個女兒不是我的,如果是,就成為《畢業生》的情節了。當然,搞了母親,也搞了女兒,你自己知道,別人不知道,也是某種程度的亂倫。但是,做不同的解讀之後,就不是亂倫。因為對死者來說,我也跟她一起死掉了,現在還活著的只是我的肉,而不是我的靈。所以,我對她也沒有愧疚了。這是小說里引伸出來的意思,我沒有寫出來,我很高興可以做不同的解讀。這裡涉及一個哲學上的重要討論,神父被食人族的小黑人吃掉了,神父還能不能上天堂?小黑人不能上天堂,因為他吃人,神父的肉在小黑人的肚子里,那麼神父也不能上天堂了?如果神父的靈能夠上天堂,那麼,靈和肉就是可以分開的。如果可以分開,肉就可以亂搞,因為上天堂你只要我的靈而不要我的肉,所以肉就可以亂搞了。這是哲學上的爭論。我的小說里,涉及到唯美,也涉及到哲學。

那個主流標準是我看不起的

張文中:這已經是「談思想」的部分了。你的小說,在「脫了褲子」之後,談了你的很多「思想」,涉及很多的層面。我先問第一個,你在用你的小說宣示你對文學的一種什麼樣的看法?

李敖:高行健那樣的小說,嚴格來說,我不欣賞的,原因是他很狹窄,思想境界很狹窄,內容也很狹窄,而且很晦澀。現在流行詹姆斯那樣的意識流,講心理的感覺,沒有情節,這當然是很流行的一種寫法,但是我不喜歡。我喜歡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那種很強的文學。《卡拉瑪佐夫兄弟們》里有一段對話,七千九百個字,整整八頁。我小說里只寫了三頁對話,就有人批評我,我覺得他不了解文學史,是他幼稚。有人批評我,說我的對話太多,動作不夠,但是你看海明威寫的《殺人者》,全部是對話,沒有任何動作,你怎麼解讀呢?你看蕭伯納的劇本,寫一個人的演說,《人與超人》都是一個人在講話呀!我可以舉出許多例子來,說明我這個小說是有所「本」的,不是我自己造出來的,只是你用現在小說的主流標準來看,覺得我有些問題,但是那個主流標準是我看不起的,他們把文學搞得沒有趣味,並且脫離現實。就像薩特說的,小孩子快餓死了,文學還有什麼意義?可是從川端康成到高行健這些作家,是不談「小孩子餓死的」,他們談的都是對女人的觀察,很細膩。川端康成是非常典型的,最後,阿巴桑走了,他含煤氣管自殺了。男人可以娘娘腔到這種細膩程度,我們比不上!

張文中:你覺得寫小說,其實是作家人格的一種投射?

李敖:是的。我寫《北京法源寺》,人在可以死可以不死的時候,譚嗣同為什麼選擇死?像康有為,到最後你忘了你已經是歷史人物了,你活著也是假的,真的你已經死掉了!《上山.上山.愛》也是,愛情本身充滿了男歡女愛的美麗和可愛,可是你必須面對分離。你不要怕分離,如果你最後不能死,不能解讀死亡,就是哲學沒有學好。我常常笑殷海光,我的老師,他最後是胃癌過世的,患胃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心情不愉快,但是學哲學的怎麼可以心情不愉快?你哲學沒有學通嘛!哲學家得胃癌死掉,就好像神父得梅毒死掉一樣,這個不搭調的!孔子說,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不,不可以有斯疾也!這種人就不可以生這種病的!這種病跟你這個人是不搭調的!

只有看破生死才能走出來

張文中:談到哲學,你在寫這本小說時,似乎一點也沒有忘記你在哲學上的思索?

李敖:不僅沒有忘記,而且有意把它扭進去。王陽明說,這朵花,我看到了它就存在,我沒有看到它就不存在。我發揮了,大腿,女人的大腿,是給你看到了才存在,還是你看到了才存在?這是哲學上的重要討論,誰是主動的?女人的大腿會不服氣,難道你沒有看到我大腿就沒有了嗎?可是對哲學家而言,唯心論而言,我沒有看到就是沒有。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我不思想我就不存在,這種唯心論走火入魔的時候,有一種人生的美麗。而且,事實也是如此,很多東西我們看不到,我們就認為不存在的。《閱微草堂筆記》里男人跟女鬼同居的故事也是如此,女鬼變出各種肉身來,真就是幻,幻也未必不真。從哲學來看,人本身也是一種過渡,最後歸於塵土,只是在過渡中,我們有些問題解決不了,或者放不開,有時就會難過,所以只有看破了生死問題,你才能走出來。我一個習慣,很喜歡去公墓,看看墳,走一走。不過,我死了之後,我的屍體會捐給台大醫院,大體解剖,骨架掛在那裡,我不會注意我死後的軀體的保存。

王八蛋變成了龜兒子

張文中:在小說里,你對現實政治也表達了許多批判性的思想,而這些思想與台灣思想界的主流是很不相同的。作為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你對權力是從頭到尾永遠不妥協的,永遠保持著一種異端的批判立場,為什麼?

李敖:有權必爛!對於任何有勢力的團體、政黨或個人,我都會攻擊它。當年,帶隊搞「黨外」活動時,我做總監,陳水扁做我的社長,那時我寫了一篇文章,叫《我為什麼支持王八蛋?》。國民黨是龜兒子,我要打倒國民黨,可是必須聯合王八蛋去打它。所以,我支持王八蛋,意思就是說,「黨外」的那些人也不過是王八蛋。這不是事後說的,幾十年前就先說了!去年三月二十日我參選總統,選舉完了,我在陽明山,當時還有國安局派了二十六個人保護我,他們有個隊長,隊長對我說,宋楚瑜那邊有人打電話過來,說宋楚瑜落選了,要向您道謝致意,問可不可以把您的電話號碼告訴他?我說,可以。於是,宋楚瑜打電話來。陳水扁那邊也有人打電話給隊長,也是問我要電話號碼的。我說,我不要跟陳水扁通電話,他的「好意」,免了。當時我在陽明山是什麼感覺呢?我告訴你,第一,龜兒子居然被我們打敗了!第二,王八蛋就變成了龜兒子!哈哈!你看陳水扁上台一年了,不是王八蛋高速地變成了龜兒子?比龜兒子還龜兒子!一定的!就像甘地一樣,甘地帶領國大黨去反英,後來他為什麼要在國大黨羽翼N滿的時候就退出呢?就是你們會腐化嘛!我只有脫離你們,因為我不要腐化嘛!但是,這是人性,人在獲得了政治權力之後,他一定會變得腐化。當他處於弱勢時,是一回事,一朝權在手了,又是另一回事了。不是他本人的問題,是因為到了那個地位就變了。政治不是談是非的,而我是談是非的。英國人說過,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對我來說,就是只有永遠的真理。真理,是我所設定的。你本來是我的朋友,現在成為我的敵人了,就把你當作敵人處理!

台灣人是「怨婦弟子」

張文中:但是,現在台灣思想界的主流似乎並不認同你的批判性思想,有些人對你的立場甚至相當反感?

李敖:必須要面對基本的現象,它在變,你怎麼去面對這種變?有時你是要片言解紛的。比如我在講演時,忽然有人站起來問:你李敖在台灣吃了四五十年的台灣米,喝了台灣水,為什麼你不會講台灣話?你是什麼心態?我說,我的心態,跟你們來了台灣四百年還不會講高山族的話,是同一個心態。他們立刻就明白了。我在諷刺你們!你為什麼不會講高山族的話呢?因為你看不起高山族。我為什麼不講台灣話呢?因為我主張國語嘛,我不要跟你講地方語言嘛。他問我,你為什麼不講地方語言?我說,地方語言沒有文字。高山族為什麼沒有希望呢?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文化不會成長嘛。台灣話只有語言沒有文字,你加一點減一點,不夠的,像廣東話一樣,加一些廣東特有的字,但不能組成完整的文字,這樣的文化會沒落的。台灣話是更原始的,有許多古音,閩南話里有許多古音,是北方人流亡到南方,保存了許多古代文化,禮失求諸野。還有許多文字跑到日本去了,比如「湯」,「湯」就是中國古代的熱水浴。中國唐代的一個字,保留在日本。「女湯」,就是女子熱水浴,台灣也流行了,在陽明山還可以看到。台灣人,是有許多優點的。但是,他們在政治觀點上,是「怨婦弟子」。你看台灣的音樂,都是悲嘆的,哀怨的。呂秀蓮當了「副總統」,還說自己是「深宮怨婦」。怨婦是妻妾爭寵的弱者、失敗者,失敗者就有怨,是主人垂憐她,男人垂憐她。一個「怨」字很重要,從「怨」字發展出來的看法,都是錯誤的,不正常的。只要有了這個「怨」字,永遠不可能有正常人的心理。三月七日《自由時報》刊登台灣建國黨主席寫的一篇文章,他說我們台灣人,男人為日本人當兵,我們覺得光榮;女人被日本搞,我們也不覺得有失貞操。公然訴諸文字呀!建國黨的主席呀!這樣的文章竟然登在《自由時報》!這次「金美齡事件」鬧到最後的結果,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們真正清楚地看到了他們「愛台灣」是怎麼「愛」法?金美齡公開說,對慰安婦,她不幫忙,也不捐錢,她沒有功夫。這次日本人搞的可不是南京大屠殺的中國人啊,日本人搞的是純種的台灣人,虐待的是純種的台灣人,而你們台灣人為了尊嚴,竟然說我們的女人給你搞,我們不覺得什麼,可以公然這樣說?現在口口聲聲說「勇敢的台灣人」,「台灣是主權獨立國家」,請問宜蘭縣有一塊領土叫釣魚台,是屬於台灣的,你們為什麼不敢拿回來呢?連日本人統治時,也知道那塊領土是屬於台灣宜蘭縣的,那裡的郵筒上有一個郵局號碼,右下角寫著290,就是宜蘭縣釣魚台列域的,日本也承認它是台灣的。所以,我覺得台灣人的「尊嚴論」、「主權論」都發生了動搖。文化上,比如漢語拼音,他們一方面說「台灣走出去」,可是另搞自己一套拼音,根本不能跟世界接軌,聯合國都不承認,但是他寧願要自己的拼音,不要那個萬國通用的,因為那是***在用的。文化上的抵制,抵制到沒有道理的程度,非常不理性!你說「島國心態」,也不完全是。英國也是島國,氣派就很大。台灣是屬於日本式的「島國」,小器,而且因為被壓抑,就成為「怨婦」了,不正常了。你擠公車,忽然車一搖,不小心碰到一個八十歲老太太的奶,她會一把抓住你,叫警察說你調戲她,你有什麼感覺?你真的很無奈!他們說,你不愛台灣人,你不愛台灣。我他媽的住在台灣五十一年了,還不愛台灣?只有你愛?我為慰安婦,捐了一百件古董,搞了三千三百萬,我不愛台灣人?你一分錢都不捐,就愛台灣人?世界整個亂掉了!這種話別人不能說,一說他們就罵你。這種話只有我來說,哈,因為我給他們打過天下,他們不敢罵我!

是他們「文化水平」不好

張文中:你在小說里談了許多思想。對讀者而言,喜歡看「脫褲子」的,就看「脫褲子」;喜歡看「談思想」的,就看「談思想」。小說里思想的容量還是很大的。就像你說的:「清者閱之以成聖,濁者見之以為淫。」不過,我注意到一些批評,特別是來自中國大陸年輕一代對你的批評。不知你有沒有留意到這些訊息?

李敖:我看到一些,那些批評只是證明大陸那些人的「文化水平」不好,哈,他們很喜歡用「文化水平」這四個字。他們的說法很荒謬,比如,我說中國一百五十年來如何避免挨打,如何避免挨餓,是中國人的主題。他們說,大躍進,文革,餓死這麼多人,你李敖沒有看到嗎?當然看到了!可是,那不是正常情況!正常情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五十年以來,現在穩定了,現在沒有餓死人了,現在沒有人敢打中國了,都是事實嘛!過程中有沒有餓死人?動亂時還有千萬個人頭落地,怎麼會不餓死人呢?他們說你李敖視而不見,不是視而不見,我看的是整個大趨勢。今天我看到兩點,沒有人敢打中國了,中國人不會挨打了,中國人不會挨餓了。是不是可以過更好的生活?那是另外的問題。因為中國地大物窮,整個中國的產品,還不及美國一個加州。中國那麼多人口,全世界五分之一,怎麼可能一下子變得很富呢?這是很難的。

張文中:還有一個或許可以稱為「很惡毒」的批評吧?有人認為李敖是一個「自戀狂」,你怎麼看?

李敖: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蕭伯納有一句話,每當別人捧我的時候,讚美我的時候,我渾身很不安,因為別人讚美得還不夠。哈哈!怎麼辦呢?只有不斷地自我讚美。也有人批評我對諾貝爾文學獎著迷,你是搞錯了!諾貝爾文學獎一百年來沒有給中國人,這個問題不在中國人,你們這些評選委員,除了一個人,其餘都不會中文嘛,怎麼能怪我們呢?是不是我們不要追求這個東西呢?這個東西是一個名氣,這個名氣被諾貝爾抓在手裡了,好象奧運會一樣,有那麼多中國人能拿到金牌,美國已經舉辦兩次了,可還是不給中國舉辦一次,這是不公道的!我覺得,諾貝爾這個名氣東西不給中國人,是不公道的。要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人說,你是為諾貝爾寫作嗎?不是的。那你就不喜歡諾貝爾獎了?也不是。那樣說是矯情。我希望得到,但我不是為它而寫作,不能順著他們的意思,來寫我的東西。這不是我的目的。像高行健脫離了自己的國家,得了一個獎,我想起龔定庵的一句詩,寫得非常好,「科以人重科以貴,人以科傳人可知」。「科」就是科名,狀元呀,博士學位呀,「科」跟著人走,人很重要,比如我是海明威,我是世界級的作家,我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諾貝爾也跟著很有光采。可是,如果諾貝爾給了李敖,大家就會覺得很奇怪,因為在華文地區之外,可能不知道我是誰。給了高行健,大家到處在問:誰是高行健?哈,比我更慘!「人以科傳人可知」,人靠這個頭銜來流傳的時候,這個人的格調就不高了。英國的丘吉爾,大政治家,得諾貝爾文學獎,大家覺得很自然,他不需要文學頭銜,他有很多頭銜。高行健得獎,就是「人以科傳」,太狹窄了。大陸有人批評我,是他們不知道我對諾貝爾文學獎的理解,哈,是他們的「文化水平」不好!

張文中:寫了兩部小說,對你來說是很過癮的事。還會不會繼續寫下去?

李敖:《上山.上山.愛》寫了三十年,別人不了解。十七年前,我剛發表了幾章,大部分是寫床上的部分,男歡女愛,很細膩的部分,就被國民黨禁了,但最後是四十天串起來的。接下來,情色的小說大概不會再寫了。《北京法源寺》和《上山.上山.愛》是完全不同的小說,證明我在不斷跨越自己,我的跨度很寬,可以寫不同的小說。有的作家只能寫一種,像於梨華,她只能寫一種小說,就是「偷人養漢」,每部小說寫的都是女人「偷人養漢」,是「養漢文學」,哈哈!太狹窄了!高行健也寫得很狹窄。我將來會寫什麼?政治小說,社會小說都有可能,但是,現在還不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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