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憂心, 中國小紅書的一張截圖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去年,中國浙江省一名68歲的男子闖入當地政府辦公室,說自己活不下去了。他聲稱鄰居欺負他,並威脅要報復。
該男子曾有服刑記錄。他經濟拮据,與家人關係疏遠,還經常與鄰居發生衝突。他屬於中國有關部門所稱的「五失人員」,即投資失敗、生活失意、關係失和、心理失衡、精神失常的五類人員。
相關部門迅速採取了行動。職能廣泛的新設機構中共中央社會工作部安排了一項幫扶計劃,延遲了該男子的部分債務償還期限,並提供了心理疏導和其他福利。幾周內,當地社會工作辦公室在社交媒體上宣稱,這名男子的生活已重回正軌,但未作詳細說明。
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用「社會工作」一詞來統稱中共為深入基層、觸達落後社區和社會邊緣群體而不斷加大的努力。該計劃雖然對個人有幫助,但其首要目標是確保這些問題不會演變成對公共秩序的威脅。
在此過程中,官員們正在開足國家監控機器的馬力,以監測弱勢和心懷不滿的群體。
中共中央社會工作部的一些高層官員是從國家安全和公安系統抽調而來。該部的許多地方辦公室由執法部門負責人直接管理或置於其監督之下。
中國社交平台小紅書上一名雲南用戶去年12月發布了一張截圖,內容似乎是某工作聊天群里的一道指令;根據該截圖,有關部門要求各社區的黨支部書記篩查生活失意人員,核實其背景,並每半個月向上一級機構報送相關信息。
位於北京的中共中央社會工作部。圖片來源:JONATHAN CHENG/WSJ
根據地方政府和執法部門的網上指令,企業也被要求監控那些被認為遭遇生活挫折的人。
有關部門還在利用中國的「網格化管理」體系,這種方法可追溯到本世紀初,將社區劃分為若干網格,每個網格包含數百戶家庭,由一名「網格員」負責。網格員定期走訪居民,收集他們的生活數據,比如聯繫方式、就業狀況和住房條件。除其他事項外,他們還負責宣傳政府政策,監測社會情緒並尋找潛在的安全威脅。
根據地方政府和媒體的報道,一些網格員被要求追蹤因個人損失而陷入困境的人,並在問題惡化成更大麻煩之前上報。
習近平曾表示,基本原則是確保「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矛盾不上交」。
在貿易緊張、房地產市場低迷等多重挑戰的壓力下,中國經濟正步履維艱。一系列暴力襲擊事件,包括針對看似隨機目標的持刀傷人案和駕車衝撞人群
事件,已引起全國關注,並促使有關部門緊急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
去年11月發生持刀傷人事件后,無錫工藝職業技術學院門前的警車。圖片來源:KYODO NEWS/AP
在中共的支持者看來,這些努力表明了政府如何積極響應民眾需求,尤其是在困難時期。
但就中共的批評者而言,這提醒著人們,中共對社會控制有著絕對的需求,並願意動用國家權力來壓制任何動蕩的苗頭。
上海一名男子表示,這根本不是為了救助所謂的「五失人員」,而是為了控制。他去年破產了,在與前僱主的官司中敗訴后資產被凍結。
他說,他擔心被貼上「五失人員」的標籤,因為這可能導致他的家庭受到更嚴密的監控。他說,這類人被視為潛在的恐怖分子。
中共中央社會工作部和上述浙江省地方社會工作辦公室未回應置評請求。該辦公室刪除了那篇關於其聲稱幫助過的68歲男子的社交媒體帖子。
不斷蔓延的暴力事件
華盛頓的維權組織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運營的平台異言網(China Dissent Monitor)記錄顯示,去年的抗議活動明顯增多,主要源於經濟方面的不滿。
警方披露的信息和當地媒體對過去一年發生的持刀傷人、汽車衝撞和其他襲擊事件的報道,有時將行兇者描述為有經濟問題、心理健康問題或家庭關係緊張的人。
去年11月,62歲的樊維秋在廣東省珠海市駕車沖入人群,導致35人死亡。有關部門稱,樊維秋婚姻破裂,且不滿離婚財產分割結果,遂決意通過駕車衝撞人群方式發泄私憤。
珠海發生一男子駕車衝撞人群事件后,人們聚集在體育中心附近。圖片來源:KYODO NEWS/AP
今年4月,浙江省一名女子駕轎車沖入人群,造成14人死亡。5月,有目擊者看到武漢市一家餐館發生槍擊事件,造成一人死亡;涉槍暴力事件在中國並不常見。
去年11月衝撞事件發生幾天後,廣東省社會工作部門的官員表示,政府需要著力排查風險、消除隱患、防範和遏制各類事故。有關部門判處樊維秋死刑,並在10周后執行。
與美國和歐洲相比,中國政府提供的社會保障相對較少,在民眾失業或出現健康緊急狀況時提供的財政支持有限。
研究中國社會治理的格拉斯哥大學(University of Glasgow)政治學講師Holly Snape說,在習近平上台前的一段時間裡,中國政府曾允許公民社會團體就社會和環境問題進行討論並提供一些解決方案。但習近平上台後大力打壓此類組織,對任何獨立於中共的公民行動都持懷疑態度。
Snape說,「有觀點認為那種模式已經失敗,因此中共開始介入」,其背後是「一種深信只有中共才能將社會組織起來」的理念。
集中支持
這項努力的關鍵是2023年成立的中共中央社會工作部。
該部目前總部設在北京中心地區,距離中南海領導人大院僅數分鐘路程,幫助組織和監督數以百萬計的中共黨員、社會工作者和志願者的工作,這些人參與政府項目,與弱勢群體接觸並提供支持。
中共中央社會工作部運營著社交媒體賬號和官方報紙《中國社會工作報》,該報大力宣傳社會工作部的各項工作。
該部門的地區和地方分支機構領導與社會接觸的工作。根據政府披露的信息,在一些省份,他們部署「社會工作觀察員」充當黨在當地社區的「神經末梢」,收集反饋、發現不滿情緒的來源並幫助尋找解決方案。
例如,在一名觀察員報告了問題后,南方城市肇慶的官員採取措施,緩解了一個村莊附近的交通擁堵情況。另一組觀察員幫助解決了垃圾清運和排水問題。
一名社會工作者走訪廣東一位獨居的老人。圖片來源:GUANGDONG PROVINCE SOCIETY WORK DEPARTMENT
有時,他們的工作就是為了給居民帶去歡樂,並提醒他們黨在關心他們。東部城市杭州的一個城區在今年1月春節前夕組織了一場音樂會,幫助居民「用心感受音樂帶來的溫暖與力量」。
社會工作辦公室也在助推中共所稱的「精神文明」建設,這個表述涵蓋廣泛,涉及良好的道德品質、高度的公民意識和積極的社區精神。
在廣東省,社會工作官員幫助農村居民制定村規民約,比如規定廣場舞、戶外直播等公共場所的娛樂健身活動音量不得超過70分貝。另一個村莊同意對志願服務和照顧老人等良好行為給予現金和表彰獎勵,授予「最美家庭」和「星級文明戶」等稱號。
這些舉措使中共更直接地負責起一度由居民委員會處理的事務;居民委員會是在地方政府幫助下管理基層事務的半自治團體。
此外,這些努力背後的國家安全因素也越來越明顯。
西北地區渭源縣的地方官員在國際志願者日組織志願者外出檢查消防安全設備,向居民普及垃圾分類知識,併發放介紹中國《國家安全法》的宣傳冊,該法對包括顛覆、恐怖主義和網路犯罪在內的威脅作出了寬泛的定義。
在東部城市常州,社會工作代表在一個周六上午與安全官員合作,設立了名為「政法奶茶鋪」的活動點,用免費飲料吸引居民,向他們宣傳要遠離邪教和毒品。一位當地社會工作官員在社交媒體上說,這次活動讓居民們在品嘗美味的同時,感受到法治的關懷與溫度。
去年,在位於中國西北部的渭源,社區志願者宣誓,承諾盡最大努力幫助當地有需要的居民。圖片來源:WEIYUAN COUNTY SOCIETY WORK DEPARTMENT
有關部門還利用了中國龐大監控體系的洞察力。在習近賓士下,該體系通過一套先進的面部識別攝像頭、數據收集演演算法和社交媒體監控系統,更深入地滲透到公民生活中,旨在偵測犯罪、政治異見和社會動亂的源頭。
在北京等一些城市,社會工作部門的官員正利用大數據分析來評估居民需求和追蹤社會動向。根據一份政府項目招標書,位於西北地區靈武市計劃利用人工智慧(AI)來處理居民問詢和監控公眾情緒。
中央社會工作部部長吳漢聖是一名長期從事黨員幹部政治培訓和人事工作的專家,他在一篇報紙評論中寫道,中央社會工作部正在尋求新方法,以在一個經歷快速而深刻變化的社會中緩解緊張局勢和維護穩定。吳漢聖說,目標是落實習近平關於「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構想。這裡指的是將毛澤東時代依靠普通民眾相互監督的社會控制方法現代化的計劃。
中央社會工作部中排名第一的副部長李文章曾擔任省政法委書記和中國國家安全部高級官員。中央社會工作部的另一位副部長曾是省公安廳長。
四川省也曾任命其政法委書記領導該省社會工作部。在東部城市淮南,社會工作部門的官員陪同當地警方進行「維穩」檢查,走訪醫院、學校和休閑場所,查看安保安排是否穩妥。
地方政府認為社會工作部與中國公安和安全機構的聯繫是一種優勢,使社會工作人員能更好地服務社區。港口城市連雲港的社會工作部門官員宣稱,他們能夠調動警察、律師和志願者,舉辦研討會,向公眾宣傳防範網路詐騙、勞動權益和婦女健康等知識。
「移動探頭」
社會工作部的一個關注重點是中國約2億名零工勞動者,中央政府認為這個群體易受經濟衰退影響,也是日益增多的勞工騷亂的源頭。
這些勞動者通常收入低、工作不穩定、流動性高,不像工廠工人或國企員工那樣易於中共的監控。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脫離其他形式的就業,零工勞動者的規模已擴大。
習近平的中央辦公廳主任蔡奇在去年11月表示,加強黨在這些群體中的存在是社會工作的重中之重,他告訴官員們要注重在新興和快速增長的勞動者群體中的黨建工作。
一些地方政府正在設立社區空間,零工勞動者可以在那裡獲得飲水、托兒和手機充電等便利服務。在一些地區,這些站點被稱為「小蜜蜂驛站」——小蜜蜂是對外賣騎手的昵稱。這些站點類似於西藏和新疆地區的「便民」警務站,能在提供無線網路和急救包等便利設施的同時,進行監控並維持強大的安全存在。
據估計,北京約有33萬名外賣騎手和網約車司機,該市社會工作部設立了專門的辦公室,通過發展黨員來與騎手和司機建立聯繫,為他們提供免費法律諮詢、健康檢查和放映宣傳中共意識形態的「紅色電影」。在其他地方,官員們正在擴大職業培訓。
在北京,外賣騎手正在吃飯。圖片來源:ANDY WONG/AP
東北遼寧省的一個地方社會工作部門表示,政府提供這些福利的同時,零工勞動者也被鼓勵成為兼職網格員。該部門說,這將充分發揮他們作為「移動探頭」在異常情況預警和收集社情民意方面的作用。
陝西省外賣騎手楊帥告訴一家官方報紙,他將以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指示為指引,繼續發揚快遞人愛崗敬業、吃苦耐勞、勤勞質樸、奉獻社會的「小蜜蜂」精神。
東京大學(University of Tokyo)研究中國基層治理的研究員Zhang Yueting指出,上海的類似項目會為零工勞動者提供免費理髮和縫紉服務。
「很明顯,這些是為弱勢群體設計的關懷項目,」 Zhang說。「也可以說,關懷是一種社會維穩形式。」
一位北京博主最初曾考慮接受「五失人員」標籤,認為政府可能會幫助他,但在得知有關部門正在監視這類人並將其視為社會不穩定因素后,他變得更為懷疑。這位博主寫道: 這就是不解決問題,而去解決問題受害者。
廣東的一位博主也批評了這種監控。該博主在微信上寫道:當下的治理邏輯在意的不是你需要什麼幫助,而是你無論如何不能危害社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