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貞在給我的郵件中,透露出這樣的信息:
究竟老羅與夏娃之間有著怎樣美好的回憶,讓這一老一小這麼難分難捨?簡直成了一對打不跑,拆不散的鴛鴦了。
余貞從老羅細水長流的敘述中,從對他們留下的信件與照片的研究中,從三個人一起相處的一個月的時光中,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豪爽的堂姐不以為然,譏笑余貞不愧為「臭知識分子」,「文人就是事兒多」,「哪有這麼複雜呢?說白了,就是他們二人關係不正常」。
「怎麼不正常呢?我篤定他們沒有發生那種不正常的關係。老羅說,連她的裸體他都沒看過。說這話時,他顯得很委屈,好像意思是——她光著身子的樣子都沒有一睹為快,憑啥就硬把骯髒的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栽贓在他頭上?」
堂姐接茬的話差點沒把余貞氣蒙:「你相信他們之間沒有肌膚之親?即使沒有進入,該摸的地方也摸過了,甚至底下的毛長了多麼長都摸出來了。」
粗俗的堂姐與優雅的余貞簡直不像一家人,兩個親姐妹生出的兩個女兒差異如此之大,只能用「基因變異」來解釋吧。
堂姐比余貞大十一歲。她們二人的母親早逝,這個堂姐幾乎像是余貞的二媽,余貞在情感上依賴她很多。
堂姐粗曠豪放,意志堅強,頂天立地,敢說敢做。幾句話能把余貞說笑,幾句話也能把余貞說哭,甚至幾句話也可以把余貞罵醒。
聽了堂姐的話,余貞不敢深想。是啊,僅僅憑著說話,發簡訊息,寫郵件這些虛的東西,就能讓一個大男人對一個小姑娘,念念不忘,難以割捨嗎?抽刀斷水水更流嗎?
余貞驀然想起老羅以前像說名人軼事似地說起過夏娃,說這姑娘挺有意思的,一兩個星期不跟她聯繫,就問「我還是你的girl嗎?」
還有一次,老羅與前妻清晨還在床上睡覺,夏娃在另一間卧室聽到外面有敲門聲,趕緊推開老羅房間虛掩的門,喚老羅,老羅沒醒,夏娃竟然去拽老羅的被子,差點看到老羅的裸體。老羅說,那年夏娃十八歲。
老羅說這個還帶著憐愛的口吻:這個傻丫頭。
余貞聽了真噁心,真不是滋味,十八歲了什麼不懂啊,去扯一個大男人的被子?
隨著余貞對老羅與夏姑娘留下的各種資料了解的增多,分析也更透徹了,她漸漸理解了他們之間那種難以言說的情愫。
在老羅的兩台用過的電腦、四部用過的手機還有N個U盤裡,余貞發現了海量照片,足足有上千張,都是夏娃的。各種場景,各種姿勢,應有盡有。其中還有大量的合影,有男的咧著大嘴笑著攔腰環抱著女的,女的一臉陶醉的樣子;有男的站在嬌小的她後面,雙臂環著女的雙肩的;有兩人肩並肩,男的輕輕攬著女的小蠻腰的;有手牽手,十指緊扣,類似於楊教授與翁帆那種的。
特別是有一張照片,幾乎被層層加密,先是看到名為「空」的文件夾,點進去一看,裡面還有一個名為「空」的文件夾,再點進去,還是一個「空」文件夾,接著點,豁然蹦出一團肉,差點閃了余貞的眼。定睛看過去,原來是幾乎光著身子的夏娃媚態地沖著鏡頭笑呢。不能叫裸體,三點沒露,但也呼之欲出了。因為那三點似乎與余貞見過的不大一樣,它們不能全包住,那掩藏在後面的東西時隱時現,給人的想象空間無限大。這就是老羅口中常說的「性感」嗎?
余貞看了看拍攝日期,恰好是老羅與前妻分居后,老羅與夏娃租房小住,后夏娃啟程回國的那天早晨。
余貞的眼發紅了,心跳加速了,想象力也開始馳騁了。
與前妻分居的時間選在夏娃回國前十天,意味著老羅與夏娃單獨在一起居住了十天。在租住的狹小的房子里,一壯男一少女,怎能不發生點什麼事兒呢?
這雪藏的半裸照片上的比基尼十有八九是老羅買給夏娃的,那麼,老羅是怎麼誘惑著夏娃拍下這張照片的呢?
余貞想起夏娃住在他們家裡裝清純,扮淑女的樣子,一陣噁心。
她不止一次對余貞說,阿姨,我很注意的。你看我連裙子都不敢穿,只穿牛仔褲。
不敢穿裙子,敢穿三點式?
夏娃在余貞面前,扮演著一個聽媽媽的話,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玉女乖乖女。
「我絕對不敢穿暴露的衣服,不然的話,我媽還不打扁了我?」
夏娃啊夏娃,你背著你媽穿成那樣,你媽要知道了,情何以堪啊。
余貞不由自主地深想:臨走照這樣一張照片作甚?壯漢老羅一想夏娃要遠走高飛了,眼前的玉體是那樣撩人,情緒一激動,很可能抱起女孩,親吻一番吧?看他們通信有時用XOXOXO(親親抱抱)結尾,其親密程度,或許已經超出了余貞的想象力了吧。
很可能,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
也許堂姐猜得差不多,他們已經近到戀人的程度了,只是囿於某種道義的束縛,沒有衝破那道防線而已。
那天早晨照了像,留下了永久的紀念。快到中午時,夏娃登機。在機場,夏娃留戀的眼神,一步一回頭,那種離別的情景,似分解鏡頭一樣,被老羅咔嚓咔嚓照了不少張照片。
夏娃回國后,他倆天天互發簡訊,每個周末還有一次斯蓋坡視頻交流,一交流就是半天或一天,中間吃飯也不掐斷。電話不計其數,電子郵件更不用說了。
老羅單向郵出的包裹也是可觀的,光保留的收據就有一大把。
兩個人一起遊山玩水留下了大量照片。一起去餐館更是家常便飯,吃遍了各種快餐,自助餐,高檔餐,花錢如流水,全是老羅掏腰包。
打保齡球,划船,騎馬,游泳,看車賽,聽音樂會,各種活動應有盡有。這些活動的門票不菲,以百元大鈔為計量單位,老羅花著連眼睛都不眨。
有錢給誰留著?自己花不了,無兒無女為誰留?不如花在半女兒半情人的夏娃身上更痛快。
他願給她花錢,不覺得冤,不感到心痛,那種心甘情願給女人花錢的樣子,透出他對她無條件的愛。
為了這個不明不白的年輕女人,余貞在夏娃來探望老羅的前一個月,跟老羅鬧了不下十餘次不愉快。她力圖阻止夏娃的到來。老羅不答應,說那是在認識余貞之前,他們兩個人商量好的。放假來家住兩三個月,開學前送她去三千里之外的學校就讀。已經許下的宏願,怎肯輕易改變?當然了,讓夏娃來,還不是踐行諾言那樣簡單,個中因由,老羅心裡最清楚。
余貞意識到,想阻止夏娃的到來,已經不現實。他們互相思念了七百多天,即將重逢而被攔腰斬斷,老羅怎麼受得了。余貞人性化得發痴了,還設身處地為老羅著想,也活該她受這份洋罪。
余貞覺得最現實的做法是縮短那女的居留時間。開學日期變不了,那來得越晚越合算。她勸說老羅,以新家未收拾停當為由,將近三個月縮短為一個月。
一個月,對老羅來說不過眨眼間,對余貞來說可謂度日如年。
老羅實在壓抑不住迎接夏娃歸來的欣喜,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時不時自我流露一番。
余貞清楚地記得,給夏娃接機的前一天,老羅拽上余貞去超市採購。走在路上,老羅查手機,那邊發信息,即將登機,非常興奮。恨不得一下飛過來。老羅大大方方地把手機送到余貞面前,余貞掃了一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難道不像久別的戀人重逢?
看著老羅一臉掩飾不住的幸福,余貞酸酸地說,有什麼好激動的?連掩飾都掩飾不住了?
老羅一下子掃了興,臉色由晴轉陰,超市不逛了,東西不買了,回頭奔停車場,發動汽車,立馬打道回府。
然而,過了兩個小時,老羅強制自己消了氣,兩人還是別彆扭扭去了一趟超市,買回了不少好吃的東西。
在超市,老羅一邊嘟囔著,「也不知夏娃愛吃啥」,一邊不停地往購物車上放著雞鴨魚肉,火腿,香腸什麼的,還特意買了一盒高檔的日本壽司。
一個星期之內,第三次採購食品。余貞禁不住酸溜溜地打趣道:怎麼?雙開門冰箱里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食品,新鮮的,冷凍的,罐裝的,盒裝的,應有盡有。甚至,幾個大廚子里也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成品風味小吃。還不夠?莫非她有三個胃?老羅說,對,就是三個胃呀,你我她嘛。
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他不住地問余貞,吃這個嗎?吃那個嗎?喜歡這個嗎?喜歡那個嗎?都是余貞和他從未關注過的昂貴的食品。開始余貞還說,不太喜歡,太貴了,他拿起來放下,又拿起來,不再放下了,愛不釋手。余貞忽然醒悟過來,你願買什麼買什麼,不要問我好不好?你不是為我買的。
他說,夏娃愛吃鮮蝦面,還愛吃燉雞肉,他一邊瀏覽,一邊嘀嘀咕咕地報出一串食物名。
好笑的是,等下次再購物時,他竟然忘記了前面說過的話,買了一大堆東西后說,不知道夏娃愛吃什麼,他都忘光了。
買了前所未有的水果,不但量多,而且花樣多。末了說,她基本上不吃水果。水果是為你余貞而買。看著這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水果,余貞感嘆:別開玩笑了。糊弄三四歲的小孩吧。後來證明,夏娃絕對是水果控,吃起來剎不住車。
去商店的路上,他又禁不住地說,哇,後天夏娃就到了。那個激動的樣子簡直和迎接多年不見的小情人沒有差異,不,有過之而不及。余貞忍不住給他潑了一頭冷水:你說這個已經N次了,不覺得太那個了嗎?至於嗎?
接機的當天,夏娃空中落地兩次,發了兩道指令:第一道指令是希望晚上到家后吃上某名牌中餐館的紅燒鯽魚和雞肉蛋炒飯。老羅說,那個中餐館是晚上十點打烊,但夏娃的飛機十一點才到。那就訂飯吧?余貞說,你下班回家正好路過那家中餐館順便買了這兩樣來吧。老羅說,那太早了,等她到了就不新鮮了。那什麼時候買?難不成差十分十點買?沒想到老羅說,這正是我想的。越晚越好,晚得不能再晚了為止。這是最接近她來的時間段。買回來后,放冰箱里保鮮。
余貞想,世界上還有比他對她更體貼一點的嗎?我靠。等等,還有第二道指令呢。
正要去接機的當口,夏娃在美國一個中轉機場發了另一條有聲信息:好想吃香草冰激淋啊。
那嬌滴滴的聲音比香草冰激淋還膩人。好嘛,大夏天的,剛從大老遠的飯店訂飯捧回來,又得跑出去到另一個同樣大老遠的地方買那該死的冰激淋了。老羅毫無怨言,竟像皇宮裡伺候公主皇后的太監一樣,撅著屁股又跑出去了。他趕往冰激淋專賣店,買了一大桶香草冰激淋。
真是折騰死人不償命啊。
晚上十一點的飛機,在十點接機前,剛訂了亞洲餐館的高檔「打包走」,裡面雞腿排骨蝦米肉丸菜花山藥春筍米飯大集合,價格不菲。
余貞思忖:這個夏娃事兒夠多的。真當老羅是親爹啦?靠發嗲讓男人為自己花錢。不要臉。你以為你是誰?甜心?公主?
接機的晚上更是接出了一肚子氣。
飛機已經晚點四十分鐘了。老羅翹首以待,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等到飛機降落。
透過候機大廳後面的大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一架小型飛機穩穩地停在不過二十英尺遠的停機坪上。
余貞與老羅肩並肩,手拉手,四目同時掃描著從飛機肚子里魚貫而出的,通過天橋走進大廳的人群。老羅與余貞一個一個過濾,也沒瞧見傳說中那個嬌小玲瓏的身影。
老羅禁不住拿出手機,準備撥通夏娃的號碼 ,剛抬手,驀然看到窗外那邊,披著一頭瀑布似的黑髮,穿著灰夾克,牛仔褲,耐克鞋的夏娃,滑碌碌地滾出了機艙。她是最後一名。她低著頭,匆匆走向候機大廳。
老羅,語無倫次,叫著:天啊,她來了。還以為她沒登上飛機哩。
他緊緊扯著余貞的手,手心濕漉漉地。
他拉著余貞的手往出口處跑。剛站定,夏娃便朝著老羅一路小跑,一頭撲進老羅的懷中。
他們禮節性地緊緊擁抱后,夏娃將頭抬向余貞,斜睨著瞄了余貞一眼。隨即,兩人似乎是不得已地同時伸出手,握了一把。
站在等行李的大轉盤旁,老羅與夏娃嘮啊嘮。老羅一邊說,一邊做作地前後左右轉著腰,那樣子,讓余貞覺著有幾分曖昧。
余貞記不得他們究竟都談了些什麼,只覺得時間格外長,格外長,還覺得自己簡直成了多餘的人,人家說啥,都嚴絲合縫的,自己一句話都不好插進去。
從機場開車回家,還是他們兩人清談,余貞默不作聲坐在一旁。
車停在車道上,趁老羅幫夏娃卸行李時,利用這幾分鐘的時間,夏娃即開始了她的演戲之旅的序幕。
夏娃故作吃驚狀,「啊,我不知道你和老羅已經住在一起了。嘔啞,聽說有個鄰居的房子是空著的,我能搬進去住嗎?」 這戲演得何其假啊。
老羅布置她的房間花了大量的時間,鋪木地板,兩人合影掛牆上,買齊床上用品,樣樣都跟她交代了,還把屋內陳設拍了照片發給她。人家竟然能這麼裝。
第一天,余貞就從心底對這個小戲子產生了厭惡之感。
在老羅的印象中,夏娃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誠實,善良,懂禮貌,喜歡小動物,愛看動畫片,會作畫,學習好,通曉四國語言。
可是,余貞跟她相處了一個星期,上面的印象就打了折扣。只能說,在老羅面前,夏娃善於扮演與自己的個性反差大的角色。
住了一個月,演了一個月。
老羅養著三隻貓,十二隻大大小小的烏龜。貓養在屋內,龜養在屋外。
老羅在家時,夏娃跟貓玩兒,還逗烏龜,嘴裡不時發出跟動物交流的聲音,眼睛和表情透露出的全是對動物的喜愛。
老羅一走,她馬上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小動物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別說逗著玩了。
整天玩iphone,iPad,還有電腦,沉入自己的電子世界,難以自拔。
看電視也不單純。老羅愛看高級卡通片,她不但陪著看,還不時迎合著老羅,哈哈大笑。其實,後來,余貞發現,老羅不是真的愛看卡通片,是以為夏娃愛看,他是為了夏娃高興才假裝喜歡卡通片的。用心何其良苦。
老羅一走,夏娃立馬換台,還看錄像帶。專找宮廷內鬥的電視劇看,甄嬛傳,紫禁驚雷,金枝欲孽,宮心計什麼的,看得津津有味。
愛情片偶爾也看一看。一次,三人坐在沙發上,看「山楂樹之戀」。有個裹胸的鏡頭,她故作天真地問,那是幹啥呢?老羅馬上接話,把奶子裹小點。
余貞瞪了夏娃一眼:你當真不懂?裝傻吧。二十齣頭的大姑娘問大男人這個,不覺得害羞?余貞對老羅也不滿,就不能閉上你的臭嘴,裝聽不見嗎?
後來,余貞體察到了,人家關係密切,忍不住地流露出一點性感,過過嘴癮。你裝聽不見,還差不多。
對於夏娃所謂的誠實,余貞也只有呵呵了。
是的,夏娃面相單純,加上天真的聲音,演個誠實的女孩,還行。不過,她騙不過余貞的火眼金睛。這是后話。畢竟生活不是舞台,余貞也不是痴人。
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讓余貞進一步見證了老羅與夏娃的親密關係。
接機回家,當天晚上吃晚飯時,余貞和夏娃臉對臉坐在餐桌旁。余貞低頭吃飯的間隙,老羅由陽台進入餐廳,從夏娃身後走過,只聽夏娃嬌滴滴地哎呀了一聲。余貞抬頭問,怎麼了,夏娃答,他咯吱我。
原來,老羅趁走過夏娃身後的一瞬間,順勢將手伸到夏娃的胳膊窩下面,咯吱她。真夠輕佻的。
余貞也真是的,不說咸豬手老羅,卻沉著臉斥責夏娃,「別這麼賤不啦嘰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還是放尊重點,收斂一些好。」
夏娃初來咋到,倒也乖,「好的,阿姨,對不起了,以後我注意。」
第二天,余貞又有新發現,她無意中看到夏娃看老羅的眼神不對勁兒,斜乜著,眼裡明顯不純潔。不但眼睛里有挑逗的成分,手也不老實:像唱京戲的旦角甩長袖似的,沖著老羅的臉一揚一揚,一甩一甩的,輕飄飄,賤嘻嘻的。
打量一下老羅的臉,倒沒看出什麼異樣。難道老羅是柳下惠,眼見如此這般還心懷不亂?
「瞧那不正經的眼神……」 余貞小聲嘟囔給老羅聽,還學著那眼神給老羅看,學得還真像。
「她跟我熟嘛。」老羅哈哈大笑。不知是笑余貞學得惟妙惟肖,還是笑余貞的心眼兒太小。
這種眼神看多了,非把老羅腐蝕壞了不行,得趕緊制止。余貞心想。
趁老羅上衛生間的功夫,余貞板著臉,和氣地單刀直入。
夏娃啊,你看你跟老羅說話時是什麼眼神啊。你跟我說話時的眼神是什麼樣的?玩這一套好乾嘛?他是你的長輩,玩這種眼神是對他的不尊重,也是對我的不友好哇。
余貞實在也不知道怎麼表達合適了,翻來覆去拿尊重說事兒。
要說這「父女」倆還真有相像的地方,都喜歡在室內光著腳丫走路,都喜歡一邊看電視,一邊往嘴裡抹冰激淋。
夏天洗澡多,幾乎天天一洗。屋內三個衛生間,用一個洗澡時,另外兩個可用來方便。
余貞洗澡一般不說什麼,悶聲不響就去洗了。
但夏娃每次洗澡前,都嗲嗲地喊,羅伯茨,我洗澡了。好像故意用洗澡來引導老羅的想象力:她脫光了是什麼樣子。
還有,她簡直成了老羅的小尾巴與跟屁蟲,除了衛生間和主卧室,老羅走到哪她跟到哪。去加油站加油,老羅加好油,進加油站的小店付費。這麼個工夫,她也不等在車裡,而是尾隨老羅進店。兩個人腦袋湊腦袋,說說笑笑。他們的一舉一動,讓站在外面的余貞透過玻璃窗,看得一清二楚。
她入讀新學校,學校給了一個需要購買哪些物品的清單,上面不過十幾樣東西。她拿著那張單子,不知跟老羅討論了多少次。買什麼不買什麼,買什麼牌子的不買什麼牌子的,啰里八嗦,磨磨嘰嘰。老羅也不嫌煩,每次都像新看到那單子一樣,與夏娃討論來討論去的。余貞看著生厭。
夏娃似乎惦記上了家裡一台備用的微波爐。余貞忍不住插話,單子上有列微波爐了嗎?學校公寓里一般都配微波爐吧。余貞說,她不是真的在乎一台值不了幾個大錢的微波爐,是夏娃這種把人家當自家的德行,她看不慣。要真是老羅的親閨女,別說微波爐,就是拉走冰箱什麼的,她也不會在乎的。
看夏娃那樣子,為買一個枕頭,都為價錢高低翻來覆去斟酌,怎麼也不像她自己與老羅幫她吹噓的那樣——富裕有錢。頂多算解決了溫飽問題。
超市購物,三人並排走,老羅居中,左側余貞,右側夏娃。余貞推著車,走在前面,人家二人肩並肩,殿後。談笑自如,像是老夫少妻。好像余貞是她們家的保姆,只管小車不倒一直往前推。
推著推著,余貞自個兒推到前面去了,把兩個「王八蛋」甩在後面。讓他們痛快淋漓地去說吧。
不一會兒,老羅的聲音飛進余貞的耳朵里了:你走那麼快乾嘛?老羅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余貞:你掉了東西都不知道。後面一個lady沖你喊了幾次,你都聽不到。那個lady,把什麼交給夏娃了,說,這是前面那位女士掉落的,她是你媽吧?瞧!人家都以為你和夏娃是母女關係,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兒啊。
余貞忽地想起國內央視的那位大叔,也曾對一個叫什麼穎的女人說過,挺美好的一件事兒,你弄成這樣。
余貞聽到老羅說她被路人誤以為是夏娃的媽,好想回擊一句:沒把我當成是你的丈母娘吧?不過,余貞沒有脫口,還是忍下了。
余貞天天覺得窩心,真想去堂姐家躲幾天,等這個死丫頭滾了再回來。
真想不到,余貞還沒主動提出去堂姐那兒住兩個星期,他倒先提出來了。
一天傍晚,他們兩人在後院里收拾東西,拔草,種花,施肥,累得渾身是汗。那女孩在有空調的屋子裡,吃東西看電視,像平常一樣,不出來幫一點忙。
余貞和他說,她都這麼大了,老關在屋子裡不出來活動活動也不好啊。
他說,天這麼熱,出來活動多受罪啊。余貞真忍不住了,就說,那我在外邊幹活,腰酸背疼,滿身是汗,你什麼感覺呢?
他說,她和你不一樣,你是主人,她是客人。她不是來幹活的,她是來度假的。
余貞壓抑著的情緒如火山爆發,噴發了出來。儘管她聲音壓得很低,以免讓屋子裡的夏娃聽到,但還是說出了她以前從沒說過的話,句句讓他心驚,也讓余貞自己心驚肉跳。
余貞說,她算什麼客人?一個客人可以在人家家裡白吃白住,什麼也不幹,好幾十天?她這麼一個不懂事的成年人,你就這樣厚待她,到底是圖什麼?
他說,什麼也不圖,零回報,就是愛她,就是想保護她,想幫助她。就像父親對女兒那樣的愛和幫助。
余貞說,算了吧。就是親生父親,也不允許他的二十多歲的親生女兒,待在家裡做吃等穿好多天,什麼也不幹。你竟然不鼓勵她假期在自己的國家去找一個part-time job來做做。究竟你安的是什麼心?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們之間的關係,要我看,已經超越了一般父女的關係,已經很不正常了。我不是說你們一定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我是說你的精神已經有些不正常了,說得嚴重一點就是變態。
余貞說著這些傷人的話,心裡並不感覺痛快,她的手有些顫抖,嘴也抖得厲害,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使勁兒往外傾倒。
那是壓抑了太久的怒火,鬱悶,狂躁,她第一次失去了理智。
他也失去了往日的翩翩風度,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盯著余貞說,你的度量連我前妻都不如,她都允許我這個女兒在家裡住上一年多,你連一個多月都嫌長。還說,你為什麼這麼嫉妒一個小姑娘呢?
最後他說,要是你實在忍不下去了,你就去你堂姐那裡住上兩個星期,等她走了你再回來。
余貞真想一氣之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又有些不甘心。她辛辛苦苦地經營這個婚姻付出了很多,投入了很深的情感,就為這麼個女的就拋棄了它,很不甘心。
有時想想,過幾年,這姑娘找了對象,就不會這麼纏人了吧?要不,再忍一忍?忍一忍,就是等一等。余貞不想自己生悶氣了。該說的她就說出來。
他讓她走,她還真就不能走了。
余貞跟他說,你讓我走?笑話。最應該走的是她,不是我。我比她更有權利住在這個家裡。我是你妻子,她算什麼東西?就是下三濫,連情婦都夠不上。
她知道她這是破罐子破摔,潛意識裡已經不在乎這樁婚姻了。
在搗毀這樁婚姻之前,她還要使勁兒踐踏它,出一口惡氣。
至於未來是什麼樣子,她已經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他不想好好過,那就誰也別想好。痛苦,不能讓她余貞一個人來承擔。
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把全部情感都投給他的人,竟然在短短的幾十天的時間裡,從一個人人眼中的淑女變成了一個潑婦。人性惡的一面被激發了出來,暴露得淋漓盡致,體無完膚。不知最應該悲哀的是何人。
余貞也設想過不動聲色,假裝怎樣怎樣,但怎麼也扮演不好和自己的性格反差這麼大的角色。如果讓林黛玉變成薛寶釵那樣的人,可能嗎?
她已經跟自己的性格作了不懈的爭鬥,最後還是敗下陣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想,就這樣走一步說一步了。如果事情的發展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不聽天由命又能怎樣呢?
「很多時候,夫妻間的矛盾惡化,是因為彼此不願意真誠坦白。若真誠勇敢地面對彼此,一切皆有改善的可能。有一句話,選擇比努力更重要。選擇對了,事半功倍。選擇錯了,事倍功半。」她又想起了那個台灣的女心理師開導她的話。
什麼樣的金玉良言,在現實面前,在人的情感面前,都會變得缺乏說服力。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