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同社會，脅同社會

1948年，也就是整整七十年前啦，BBC電台開出了一台文化講座節目，請些名人雅士學問家們來給大家講經論道添知識。頭一輪講座請來的正是當年公認的大學問家羅素先生，第一課的題目：Social Cohesion and Human Nature。二戰剛打完不久，冷戰又要開張，核戰爭的陰影在世界徘徊，世道叵測人心彷徨。英國的文化精英們相當門兒清，覺得有必要為這個社會培養培養必要的聚合力，這個節目應該說是適時而生，羅素也正是最合適的講道人。七十年過去，這個講座還在辦。在今天這個僅以收視/收聽率論長短的時代，這樣的節目還在堅持，世上大概也只有BBC獨此一家了吧？

Social Cohesion - 『社會聚合力』或者直接就叫它『社會黏合力』，那在現代文明到來之前很簡單明了：七大姑八大姨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Tribal Society靠著這點東西就能粘合在一起。走過了這個階段的社會只靠它就不行，當然可以試試道德說教，編些振奮人心的宣言口號，灌輸國讎家恨民族情使命感，甚至舞舞紅旗唱唱紅歌什麼的。或者，不妨像英國人那樣，中規中矩一本正經打造起一個institutional society來。

不記得是誰說過的，英國對現代社會的一個重大貢獻，是它的Institutional Model，全世界不管多犄角旮旯的地方，不管這個曾經的日不落帝國有多招人煩招人恨，是真是假地都會鼓搗個議會擺擺樣子，真選假選都得湊上一幫子議員人民代表之類的或罵仗或打架或舉手同意，沒這些個玩意簡直都不好意思管自己叫國家。什麼博物館藝術館公共圖書館高等學府報刊雜誌…，一五一十往下數，各種會社同業協會專業學會勞動工會…，滿打滿算全都帶有不列顛Institution的發明標籤。我們說到現代社會，說的就是這樣一種institutional society。另外不能不提的還有它的王室秀紳士范貴族派頭，那就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一套另類institution，那套架勢勁頭除了英國佬還真不大好拿捏。

Social institution是現代社會的有效黏合劑，從社會最基層到上層建築無處不在，有一整套在政府層面，更多的卻是發自民間。每個社會中人，從王公到庶民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各自的歸宿。中國人有個戲虐的說法，叫『找到了組織』，不同的是這個不列顛的『組織』五花八門七嘴八舌百花齊放無所不包，institutional society也就成為一個不同聲音鉤織成的協作共同體，在建立秩序與共識的同時又維護著個體的自由。

如果社會人類學家Kate Fox的診斷不錯，英國人都集體犯著一種她稱為social dis-ease的社交不適症，不列顛institutional model就可以看成是他們為自己開出的一帖行之有效的藥方，自行服用效益良好之餘更成為一種潛移默化的軟實力在世界通行。接受這個institutional model的，可以打造出一個『協同社會』 - cohesive society，拒絕這個模式堅持走自家老路的，就只能維持一種『脅同社會』 - coercive society。

想到這個話題，是因為看到一條新聞說是中國政府封殺掉了一個什麼『內涵段子』的東西。中國政府一向是對『組織』極其敏感，絕不能容許任何非政府的institution冒出頭的，但人類是群社會動物而中國人尤甚，human nature，總會自覺不自覺地『找組織』，既然有些許政治訴求的不許可就等而下之搞些無傷大雅有傷小雅之流，政府也就一步步緊跟追剿，終於是連下九流的也在打壓了。中國政府在經營著一個我稱之為『脅同社會』的國家：逼迫著所有人認同它的統治理念並在同時否定著人性。但是一個脅同社會並沒有聚合力在，外力一加極易坍塌，中國近千年以來的歷史多次在印證著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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