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我乘人少之際,匆匆趕去超市買菜。付款的時候,排在我前面的一位華人耆老轉過身來用不太標準的國語與我搭訕:你來此地有多少年了?
我一看這位長者,雖然瘦骨嶙峋,但卻身材高大,頗有冰清之姿,璧潤之望,馬上斷定他是一位剛下凡的老神仙。果不其然,他用手指頭做著輔助動作對我說,他今年91歲了,從香港來加拿大已經整整50年了。
我原先見他前面立著一位與我差不多大年紀的女士,還以為他是跟隨子女而來的大陸親屬移民,最近幾年剛登陸的新移民蛋子,沒想到他是老太爺級別的老移民。珠玉在前,讓我頓感自慚形穢,所以,乾脆繞開了來幾年的話題。
見老人家說話聲音微弱,口齒不太清楚,我也就沒敢多問他話,轉而對已經沖我微笑打招呼的陪伴女士說:「您父親?」她搖搖頭用英語回答說:「father- in- law.」
「二媳婦。」不料老人家卻把話茬又接過去了,繼續跟我掛搭。我看老人家很想跟人說話,就找了一個話題請教他,為什麼香港人現在這麼火大?
他顫巍巍地回憶說,69年暴亂(實際上是67年),滿街都是炸彈,炸死了很多人(多數是假炸彈)。香港人根本就不喜歡共產黨。
我是寧波人,文革中我父母親都是在大陸的蘭州被整死的。我會說很多方言,陝西話,上海話,四川話,廣東話,香港話說的最好,北京話說的最差。
現在我跟孫子們都不交流,他們都不願意說中文,簡直沒法溝通。還是此地好啊(用手指地,指加拿大),真正的社會主義。
媳婦畢竟不如女兒貼心。我見那女的對公公總有點距離感,不熱情,也不耐煩,就沒再繼續討擾老人家。看著這位老壽星的背影,想著剛才他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我覺得他已經遠離時代,脫離生活,成了一件香港文物。唯一讓我羨慕並驚奇的是,他鶴齡如鶴,不僅站的很穩,而且還能推車購物。
分別時,我在心裡默默地祝福他:好好活著,每時每刻都有人陪伴!
在距離我家四公里的地方,有個二手省錢店Salvation Army Thrift Store。據說它還是加拿大西部最大的分店,2011年就開張了。我也是2011年搬來本城的,可卻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7月2號我才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漏點。
聽起來有點諷刺,但我就是這樣一個粗心的人(或許是神不讓我知道它)。
促使我「兔子找到窩邊草」的直接動因,就是我上個月自駕去了趟多倫多,發現多倫多早已今非昔比,狼多肉少,淘不到寶,一個銅鈕扣上架,都會被幾十雙眼睛頻繁地掃過數百遍。我原計劃沿途一路淘過,至少裝個半車銅器回來,誰知只淘了區區幾件小玩意。又鑒於同胞淘家越來越多,我的鵲巢已被鳩占,所以,我不得不另闢蹊徑,避開人潮,圖上作業時意外地發現了它。
樂莫樂兮新相知。身邊的這塊綠洲,鮮花盛開,水草豐茂,一個月內給了我許多寶貝,所以我就開始饞上它了,幾乎每天都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今天再去,發現拍賣櫥窗里的珍品都已被人提走,我下注投標的兩件銅器也被高價者奪去。百無聊奈,鬱悶難宣之際,就去荒蕪的土地上繼續「翻耕」。
來到蠟燭台分欄,見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人把一盒兩塊的老上海美人商標的香皂,也當成了蠟燭,夾雜在其中。
我翻了又刨,刨了又翻,就象我平時帶著下地的Pitbull 一樣,想離開卻不甘心,不離開又沒意思。
忽——然,我看見一個包漿色暗的銅把守支棱在雜貨堆的外面,端頭還有個馬頭浮雕。我馬上意識到下面「有料」,因為這「柄」絕非常物所有。
移開雜物,拔出紡錘形紅蠟燭,仔細一瞅,完整的器具,居然是一個底座為火柴盒造型的青銅蠟燭台。火柴匣子上部有個飛馬騎士浮雕,日本產的「HARROGATE HOUSE」牌火柴盒還裝在Match safe匣子里。顛啊!這是大英帝國鼎盛時期的文物,出產時期大約在愛德華時代後期,即1901-1910年間,比我昨天見到的那位老神仙還要老。
我對淘寶、淘米、淘氣的「淘」字,從此有了徹底的認識。淘者,氵+ 匋。匋、陶、窯,古代是一個字,都是指夏桀的大臣昆吾所作的瓦器。瓦器入水,需要做各種動作,才能完成清洗的任務。孩子們不會勞作,卻模仿大人,將瓦器舉在空中,做各種淘洗的動作,是為淘氣。到舊貨店撿漏,在一堆舊貨里做各種翻找動作,是為淘寶。
我當時快活的呀,就象浸泡在哈羅蓋特小鎮的土耳其浴場之礦泉水池裡一樣。然後呢?單腿跳著,蹦出店外,那個拽啊!
2019.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