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汪峰向章子怡求婚,讓看客們著實忙活了一陣。倒不是忙著道喜,而是忙著看跌宕,忙著八故事。比如汪峰此前有幾個女友幾個老婆,比如章子怡怎麼從國內搞到國外然後又怎麼迷途知返搞回來,再比如求婚的現場誰攪了局誰罵了街。名人本來就是個樂兒,再撈著兩個「緋聞」的名人,樂兒自然就更多。
如果不是柴靜和她的《穹頂之下》橫空出世,汪章戀不會很快就被撇到一邊。
柴靜的《穹頂之下》,給全社會帶來的巨大衝擊是不能否認的。聽說《穹頂之下》的點擊率非常高,甚至有衝擊「兩會」主流之嫌,然後被封殺了。再然後,有點像台灣的藍營、綠營,圍繞著柴靜也出現了兩派,一派稱作「砍柴派」,一派稱作「挺柴派」,兩派從辯論到謾罵,臉逐漸紅起來,聲音逐漸高起來,遣詞逐漸狠起來,我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看著,有些惴惴不安,難道這就要「族群分裂」嗎?難道這就要文鬥武鬥嗎?芝麻點兒事兒,我們先「文」然後「革」,很有1966到1976的氛圍。
我看了《穹頂之下》。演講台上,我印象當中那個輕柔如風的女孩,憔悴了,臉上都是滄桑和疲憊。2003年,「非典」肆虐,那時尚年輕的柴靜面對面採訪「非典」患者。那一年我記住了幾個人名,有鍾南山,有王岐山,有孟學農,還有一個,就是柴靜。白駒過隙,十二年。
十二年間,出了許多事故,有天災有人禍。霧霾算其中之一。我不知道應該怎樣界定霧霾,算是天災還算是人禍?無論算什麼,柴靜把它凌厲地擺到了我們面前。柴靜好像沒什麼緋聞。有緋聞的,無論男女,都被扒得連褲頭都不見了。但是沒緋聞並不意味著不被扒。比如她嗜煙如命,比如她開大排氣量的豪車,比如她跑去美國生娃子。「一個在美國產子的女人,一個孩子一下生就取得美國籍的女人,能愛國嗎?」既然不愛國,為什麼要拍霧霾?隨後有消息說她是拿了美國中情局的銀兩,拍霧霾,包藏了說出來嚇你一個跟頭的政治陰謀。這樣一講,好像就很能站住腳了。現在愛國者評說他人愛國不愛國,大都是用國籍來衡量的。連中國籍都沒有,怎麼能愛國?至於逸仙先生擁有美國國籍卻領導了辛亥革命以至被尊為國父,許多人倒忘了,至於汪兆銘先生,貨真價實的中國國籍,卻成立偽政府,許多人也忽略了。
當我們把眼睛盯住柴靜背後的八卦故事的時候,我們反倒忽略了霧霾本身。霧霾到底有何等嚴重?我們的政府和官員到底該為它負什麼責任?我們每一個公民到底該在治理霧霾中扮演什麼角色?因為忙著八卦,便無暇顧及。
其實也不止是柴靜和霧霾。就連我們原本關心的更大的國家大事,也逐漸被看客看的角度以及由此衍生的八卦遮掩了。比如反腐敗。我們似乎已經不太注重腐敗給我們社會帶來的腐蝕,不太注重去研究從根本上清除腐敗產生的土壤所亟需解決的問題,而是每天盯著各種小道消息,看看誰是下一個要拎出來的死老虎,看看他級別夠不夠震撼,看看他貪的銀子能裝幾卡車。好在貪官熙來攘往的,寂寞不著我們好奇的心。
1926年,魯迅在他的《挪拉走後怎樣》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常有幾個人張著嘴看剝羊,彷彿頗為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後走不幾步,他們並這一點也就忘了。」雖然魯迅此番話意蘊更加深刻,但是我們僅僅揀出表面的情形,也能看到90年前的祖宗們,和我們今時代的晚輩,狀況相差不甚多。犧牲是誰和為什麼犧牲通常不是看點,而犧牲的八卦才能激活觀眾的興緻,「丫挺爺們兒,丫忒慫(字型檔里沒有屍從),丫二奶移民加拿大了」,等等等等。魯迅先生有幸,早早就作了古,若是他敢活到今天,大家也照樣八他和許廣平小姐的曖昧,沒準還會給他的原配朱安女士拍張淚流雙行的苦難像,用以證明他是身居文聯黨組高位的陳世美。
不得不佩服魯迅的深刻。看客,越來越多了。看客的樂趣,不只在於「看」那一刻的亢奮,而更在於,他們亢奮之後又搜集到了足以八卦的材料,然後再聚攏其他的看客們一起分享,飛揚神采。看客不需要社會責任也不需要起碼的良知。有人要跳樓,看客會等在下面喊「快點快點,別猶豫!」一類激勵鬥志的口號,有人落水,看客會站在江邊用手機拍下落水者被吞噬的全過程。看客,刀架在別人脖子上的那一刻,火燒在別人家房頂的那一刻,恰恰是他們生活中最覺刺激的那一刻。
看客看到如此程度,在我看來,是可惡的。
也許我們可以找出許多理由來解釋看客蔚為大觀的原因,但是撇開所有,我們僅從一個角度想進去:看客成群,難道都是我們百姓天生心理陰暗不長進嗎?我們倒是也想與肉食者共謀國事,我們也想讓那些據說是人民代表的人代表我們說點真話人話,我們也想伸手投張票,不指望選總統選主席,哪怕是選個小小的縣級市的市長也行,然而很無奈,我們如果沒有血緣的優勢又沒有金錢的強勢,我們也就只能是「屁民」,是「屌絲」。國家興亡,匹夫確實有責,但是責權利應該是一致的,需要炮灰的時候想到匹夫,需要裁員讓人下崗的時候想到匹夫,需要減定量餓丫肚子的時候想到匹夫,久而久之,匹夫也不會天天熱血沸騰壯懷激烈的。
於是,匹夫就學會躲得遠一點看著,看著看著,就習慣於自己的位置與角色,就很自如的把手插進褲兜,而其同時,眼神也就變得冷漠了。
.我相信有一大批看客,是從匹夫墮落而來的。
至於看客還能不能升華一下,回到匹夫的高度,我心裡沒底,但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