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與喬瑟夫瓊斯的電話,康寧一時間陷入回憶中。記得一九九一年的秋天,十一月中旬,一個星期四的下午約四點半左右,一個中等超重身材,不修邊幅的男人,年約四十歲左右,走進店來。「我要買一束花到紐瓦克機場去接我太太。」店裡助手問他願意花多少錢,他說:「我不知道,你告訴我。」他不給價錢,卻又催著「趕快!我得趕路。」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循環二個回合。美籍助手回到工作室,要我親自去照顧這個人。那是我開店的第一年,我戰戰兢兢地堅守崗位。實踐信條——「不讓客人空手走出店門」於是溫婉有禮地詢問價碼?他就是不合作,不但不給價錢,還責備我問這不聰明的問題,耽誤他的時間,其實康寧早已猜到這必是個小額的消費者。
他一再地催促著我:「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啊?」只怕當我問他「十塊錢?或五塊錢?」時,他會惱羞成怒地罵道:「你侮辱我,你認為我是只能花費十元,五元的客人嗎?」更怕一問他「四十元?或五十元?」他會咆哮「你想搶劫嗎?」而一走了之。因此我按捺著性子,經過了四個回合的相同的問與答。在我無奈地往工作室里走之前,告訴他「我很樂意地、誠懇地願意幫助你,不論買多買少,你總得說個數目字,既然你不肯合作,我無法為你服務。」我走進工作室,會計、助手和司機(都是美籍人士)三人異口同聲地說:「趕他出去,這種客人你不需要。」我搖頭苦笑「中國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就在那時,那不合作的客人竟然開口了「好吧!來個十塊錢的花束吧!」 我想既然是迎接夫人歸來,是團圓喜慶,就來個多色熱鬧的花束。於是五分鐘內做好一個春意盎然的花束送他出門。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一個數字,他不肯說,白白地慪了二十分鐘的氣。看著他走出店門,我強忍著即將潸出的眼淚,硬是把它往肚裡吞下去。當我的三個美籍員工稱讚「你真有耐性……」的同時,我內心裡已在禱告「願上帝保守他一路平安,能及時接駕。」因為他已耽擱了二十五分鐘,想必會一路開快車。
翌日同一時刻,他又出現了。我頓時毛骨悚然,一千個一萬個不歡迎、不願意見到這個人。但是基於「和氣生財」的信念,我還是笑臉迎人,第一句話問道:「昨天你準時接到太太了嗎?」他笑著回答道:「不算遲到。今天我要一個五元的花束。」康寧十分樂意地接下這單生意,數目雖小,但他乾乾脆脆地(不像昨天,真是折磨人), 我好作事。於是我又自作主張,既然昨天是春天的花色,今天就來個秋天的。為了獎勵他的豪爽,我還多給一株菊花(但是沒有告訴他)。他付了錢,拿了花,推開了店門,走了出去。立即又轉回頭走了進來,走到櫃檯前,雙手捧著束花獻給了我。「非常對不起,昨天我表現得很魯莽; 非常感謝你的耐性與修養……」說完,他邁著輕鬆的、快樂的腳步往外走,邊走邊回頭來送個秋波,就像個幼兒園的小男生, 羞答答地向老師獻完花之後卻又很興奮。我的員工們說道:「這還差不多……」康寧早已喜極而泣,淚眼模糊,「謝天謝地,我終於贏得這場挑戰。」
來年的春天,他舉家喬遷至西雅圖。但每年總會接到五、六通他的電話,每逢年節,他總不忘訂花送給他的母親,可見此人的秉性還是很善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