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開 《上海浮生若夢》 （31）

初秋，上海正是吃大閘蟹的時候，奶奶叫我媽去姑姑家吃大閘蟹。奶奶很喜歡吃大閘蟹，更喜歡把只有一個季節的大閘蟹腌起來吃到過冬。我媽從小就喜歡看奶奶腌大閘蟹，先把螃蟹肉一點點剝出來，然後擱上酒和作料腌在罈子里。

在姑姑家吃大閘蟹的還有姑姑請來的其他幾個朋友。坐在我媽邊上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穿著一身筆挺的空軍制服的空軍軍官，相貌英俊，一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在他給我媽上菜的那一順間，我媽瞥了他一眼，就那一眼，我媽居然恍惚中以為看到了戴著海關制服帽子的父親。

「榕津，這是你沈哥哥。算起來，還應是你的表親呢。「姑姑給我媽們介紹。

「我聽說你是清心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最佳優等生。」沈表哥微笑地看著我媽，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沈表哥是我媽奶奶侄子的兒子，他爸爸在國民黨海軍當艦長。沈表哥生就英俊瀟灑的外形，風流倜儻的個性。他舞跳的非常好，經常帶著不同的舞伴出入舞場。

「如果你願意做我的舞伴，那我就開心死了。」沈表哥看著我媽。

「可是我媽並不會跳舞啊，另外，我媽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我媽不好意思地說。

姑姑看著他們倆個人，笑了。「看看，你們倆個還真般配，真有點一對碧人的感覺。去吧，去跳舞吧。你媽哪兒我幫你打發。」

從此以後， 我媽經常去我媽姑姑那裡，和沈表哥學跳舞。 姑姑和一幫朋友在客廳中打麻將， 他們兩個就在旁邊的廂房裡放著留聲機，跟著美國的舞曲學跳舞。沈表哥的交際舞跳得水平一流，揮灑自如。我媽跟著他左轉右旋，很是麻利。「沒想到你的舞蹈基礎還真好，一教就靈。」沈表哥常常誇讚她。

學得差不多了， 沈表哥就帶我媽去百樂門跳舞。他們兩個跳舞時配合默契，花樣曾出不窮。常常只要他們這對一下舞池，不肖幾個旋轉，很多舞伴就自動停下來，讓出地方，看他們倆搖曳生風地表演。時間一長，他們倆成了百樂門的明星舞伴，各種衣著華麗時尚人物的矚目對象。我媽一向喜歡出風頭，跟沈表哥在一起的感覺讓我媽得意極了，覺得自己宛若一個明星。

沈表哥每次和我媽出去， 永遠穿著一身筆挺的空軍制服，英俊瀟灑引人注目。然而有一天，我媽與他約好在我媽奶奶家見面時，沈表哥卻穿著一身雪白的海軍制服出現了。我媽覺得奇怪，便問他：」你怎麼那麼沒有長性，空軍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改海軍，這又不是玩票？！」 沈表哥只是笑笑就把話題叉開了。

我媽和沈表哥瞞著珍珠出去玩了好長一段時間，到位於姑姑家附近的國泰劇院看美國電影，去百樂門跳舞。那段時光是我媽玩的最瘋狂，最得意的一段時間。沈表哥從來沒有跟我媽表示過什麼，只有一次他們在優雅輕柔的音樂中慢舞時，他貼著我媽的耳邊輕語「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嗎？我可聽說你曾經是舞場殺手呀。」我媽單純地問。

「不是也敗在你的腳下，成了你的裙下之臣了嗎？！」他笑。「其實， 我第一次在奶奶家看到你的照片時，就喜歡上你了。所以， 你姑姑才安排我們一起去吃螃蟹的。」

那是沈表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表示他的愛慕。十七歲的我媽那時候可是從來沒有想過交男朋友的事兒，也不知道怎麼交男朋友。雖然她喜歡沈表哥，但她卻不知道如何似好，只能選擇默不作聲。

從那以後，沈表哥就很少來找我媽出去玩了，我媽因為拿了清心的獎學金，全部心思都放在學校里的功課上，也就沒有太在意。

最後一次我媽和沈表哥出去的時候，沈表哥看上去好像憂心忡忡， 全然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平常他們通常去大光明或美琪看首場美國電影，但那天他卻只想到外灘上走走，看黃浦江上的落日。

在遠天層層光怪陸離的晚霞的輝映中，我媽被沈表哥的惡劣情緒搞得奇怪，便問他怎麼了。沈表哥只是大大地嘆了口氣說， 「我只希望有一天你還會記得我。」 我媽越發奇怪了，看著他不知該說寫什麼。沈表哥在霞光中回過頭來， 抬起右手，溫柔地把我媽臉上的一根髮絲拿下來， 凝視了她很久。就在一剎那，我媽好似看到她父親在我媽四歲生日早晨出門時，拍著我媽的頭，眼睛里充滿著愛意看她的樣子，往事恍然如夢，我媽隱約感到一絲不祥之兆。

外灘回來以後，沈表哥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似的，再也沒有來找過我媽。我媽再去奶奶家時， 姑姑也從來不再提起沈表哥，好像這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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