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和瑞安結婚前, 得到大隊批准, 在教授那五間房的東面, 屋山接著屋山蓋了四間新房, 房子蓋好后, 實在湊不出錢買磚壘院牆, 便用樹枝玉米秸紅麻桿紮成帳子把房子圍起來, 總算象個家了。
大姐挺著大肚子, 培養出文革后沽河中學第一批大學生, 我大哥又是沽河兩岸的高考狀元, 沽河中學聲名鶴起, 校長劉玉昆將在秋季調回沽河縣城, 擔任縣一中的校長, 我大姐接替劉玉昆的校長職務。高建國在沽河中學當了一年老師, 對教學本來就沒興趣, 追我大姐不成, 便借著民辦教師這個跳板, 入了黨, 借調到公社水利所鍛煉三年, 然後出口轉內銷, 他爹高老泉退休, 他回沽河村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
大姐中午本來要赴今天的宴席, 可是瑞安瑞芳兄妹似乎都提不起興趣, 大姐能理解二人的心情, 心想家裡人都去了, 也不缺她一個, 便呆在家裡, 和瑞安瑞芳一起準備小孩的衣服尿布, 到了下午四點鐘, 肚子開始疼痛難忍, 瑞安趕快去把接生婆請來, 瑞芳在地下燒熱水, 全家人開始忙活, 折騰到夜裡十點種, 終於聽到一聲嬰兒的哭聲, 接生婆出來報喜, 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白沙村的夜空, 星星眨著眼睛, 大沽河的春水, 一閃一閃亮晶晶, 可是白沙村大沽河終究拴不住瑞安的心, 尤其我大哥要到北京上學, 更讓瑞安思念北京, 瑞安想到了北海, 想到了景山, 便給兒子取名京京。
京京過百歲的時候, 書記友貴離開了人世。友貴的離世, 河子媽和大隊幹部們並不覺得突然。友貴四年前查出患了肝癌, 醫院沒條件做手術, 斷定友貴活不過四個月。按說得了絕症, 應該卸掉書記職務回家好好調養, 爭取多活幾天, 可是在中國, 權利就是一切, 沒了權, 別說治病, 養病也沒人理, 所以友貴隱瞞病情, 公社和白沙村多數社員並不知道友貴患有肝癌, 正如萬萬歲病得躺在床上, 也不肯交出權利, 得什麼病死的全國人民也不知道, 許多人還以為萬萬歲化作了神, 升天保佑他們去了。 友貴回村后求助教授, 教授便把友貴死馬當作活馬醫, 用自己配置的中藥, 居然讓友貴多活了四年。在慶祝孩子們考上大學的酒席上, 友貴知道自己來日無多, 才對教授說出那一番話, 在場的人也都清楚怎麼回事, 無不凄然。友貴死的時候, 把我父親和老悶叫到家裡, 對二人說道: " 我本來是個斷子絕孫的人, 卻有兩個孩子陪了我這麼多年, 死了有個替我摔瓦盆的, 我也能閉上這雙眼了。" 說完又指著河子和鐵梅說道: " 我死後, 這兩個孩子, 就交還給你們了。" 河子媽當然明白友貴的意思, 河子和鐵梅卻似懂非懂,瞪大眼睛看著母親。河子媽已經哭成個淚人, 跟友貴這二十幾年夫妻, 一直覺得嫁給友貴委屈了自己, 這一刻, 才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友貴, 畢竟友貴讓自己過了二十幾年富足日子, 三年大飢荒, 一家人也沒餓著, 抓住友貴的手便緊緊不放, 二十幾年從未正眼看過友貴, 此時眼睛卻直直盯著友貴, 生怕一眨眼, 友貴撒手而去。友貴看著河子媽直視自己的那雙眼睛, 整個人彷彿迴光返照, 用力把頭抬起來, 河子媽忙把右胳膊墊在友貴腦後, 友貴頭一歪, 死在河子媽的懷裡。不知萬萬歲死的時候, 是不是有這個福氣, 死在老婆江青懷裡。
友貴去世, 張家有順理成章繼任白沙村黨支部書記, 上任剛半年, 便遇到一個天大的難題。
一九七八年底, 教授平反, 右派帽子摘除, 按照國家政策, 教授一家可以恢復北京市戶口, 返回北京。但是兒女如果結婚有孩子, 孩子戶口隨母親, 另一方的戶口留在原地。此時恰好瑞芳也懷了孩子, 瑞安和瑞芳如果隨父親回北京, 我大姐和京京, 以及張家有依然是農村戶口, 只能留在白沙村。兩個剛組建的家庭, 因為這突入其來的政策變化和戶口制度, 突然面臨艱難的選擇。
教授一家恢復北京市戶口, 必須先註銷在白沙村的戶口, 註銷戶口須經白沙村大隊蓋章同意, 出具證明, 這個大權掌握在張家有手裡, 張家有心裡很清楚, 這個證明一出, 也意味著兩家婚姻的破滅, 自己沒有孩子拖累, 一個大男人, 憑自己本事再婚再娶不是問題, 可是我大姐帶個孩子, 如果陳瑞安回北京, 二人一旦離婚, 我大姐以後怎麼辦?
張家有覺得這事難辦, 瑞安瑞芳更為發愁。回北京, 還是留在白沙村, 要戶口, 還是要家庭? 這是個天大的問題。兄妹倆考慮半天, 覺得只能走一步說一步, 先回北京再說。教授也捨不得孩子留在白沙村, 但家有和竹梅會放二人回北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