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網上傳北京有愛護動物者攔截了五百多條將被斬殺的狗,並且出資
贖回那些狗命。狗當然可以說是和人最可親近的動物,但不少的狗只忠於它的
主人,其他都是敵人。人與人之間可以互相傳個信息,狗就不可以,它只聽命
於主人。在當今的中國,應該是不乏吃穿,不吃狗肉也辦得到,不過在沒有成
文法律的約束下,狗肉是可以吃的。問題是不少國人是狗肉老饕,他們是讓人
屠狗烹狗的動力。他們的理由也很簡單,牛羊豬肉都可以吃,為什麼狗肉不能
吃?世界上有些地方禁止吃狗肉,想來也沒錯。但有些地方會有些彈性,如在
美國賣狗肉是違法的,吃狗肉是可以的,那唯一的途徑就是你吃自家的狗,你
捨得嗎?
言歸正傳,現在來說一說一個真實的事和人。此人今年八十歲,有過非常
坎坷的經歷,欣慰的是現在他活的很好。如果知道此人的活,在網上有大批的
描述,我就不錦上添花了。在描述中我發覺少了些為人鮮知的東西,這不是什
么轟轟烈烈的經歷,但通過這些事可以感覺到此人堅韌的性格。
我認識此人是在一九六五年,他是個畫家,擅長油畫,那時三十多歲,沒
什麼相貌出眾,從徐家匯到外灘,像他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他每周來我家二次
教我哥繪畫,我就經常在一旁看他揮毫,又可聽他說他的經歷,好如聽故事。
他一邊畫畫,一邊說事,並且不停地抽煙,飛馬牌的,那時也算中擋的了
。他抽煙本事一流,他點煙,但沒煙蒂,那時的煙沒過濾嘴,通條都是煙草,
上了嘴,一直燒到根,最後掉下的是煙灰。可以想象他嘴唇的磨練,那顏色幾
近於黑。
他說他出生於一個普通的上海家庭,從小頑皮,有著叛逆的性格。他不安
於只有基本溫飽的生活。但人又小,要「改善」生活只有出下策--「偷」。
先是小打小鬧,一失手就被「竹筍烤肉」--挨板子。後來膽子大了反而好使
,那時計程車叫祥生公司,電話號碼40000,乾脆叫個車,大搖大擺開進什麼
公司工廠「裝貨」成功率反而提高不少。不過天公不會一直作美,到後來沒奈
何,就玩了個「失蹤」。漫無目的地到處流浪,巧遇的是碰上了游擊隊收留他
,做個小跟班。游擊隊在軍旅中教他讀書認字,他極為聰明,在顛沛的生活中
學會了修無線電,這一手藝在他沒奈何的時候還派上了用場。
到解放時,他已成人,不過他沒提起過如何「英勇善戰」,但到進上海的
時候他已是解放軍的連長,身後跟著馬弁,好生威風。
等全國解放后,他也卸甲歸田。做什麼呢?組織上徵求他的意見,他說想
學習畫畫藝術。那時候退伍軍人有很高的優先權。他就被包送去了北京的中央
美專。又憑著他的領悟和刻苦,又有大師級的院長栽培,他以優秀的成績畢業
並且留校任教。
好境不長,在一九五七年,這麼個「紅五類」出生的,又當過光榮的解放
軍戰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而且級別是蠻高的。那時級別高的有高標準
伺候--北大荒。接「整風反右」之後,出現了全國飢荒。地名叫北大荒,它
能不荒嗎?百姓們都無以糊口,「老右」們的口糧更成問題,那些扛不住的
「右兄右弟」就無聲無息地回歸了自然。他卻不然,從小沒嬌過生貴過養,做
過城市小混混,當國農村流浪娃,參過軍打過仗,這些經歷多少對他度過這段
時間有點幫助。
他說有年初冬,北方冷的早,去門外看看還能找到什麼可以果腹的東西。
可惜的是方圓幾十里地連一根雞毛都找不到。正要回屋,忽然看到一條野狗,
瘦得皮包骨頭,它嗅著鼻子,和他一樣在找東西吃,不幸的是連狗都能吃的東
西也沒有。他想著打狗吃吧,但那條狗也機靈著,根本近不了身,如果你拿一
條木棒,它轉身就跑。必須使計誘它靠近才能下手,等明天吧。第二天,他忍
著強烈的飢餓,省下了一小塊窩窩頭做誘餌。狗聞到了「香味」,那不能剋制
的食慾斷送了它 的狗命。它開始慢慢靠近,由於不能帶兇器,接下來的必然
連一場刺刀也不能用的肉搏。他慢慢地脫下他的破棉襖,右手挽著,左手持著
那塊「香餑餑」慢慢蹲下來。那狗狗也可憐,一步步靠近,說是遲那是快,他
出手了。他把破棉襖蓋住了狗,把身子撲了上去,根本忘掉了狗急會跳牆也會
咬人。幸好狗給蒙住了,沒法咬。但光壓壓它沒那麼容易壓死。又不敢輕易放
手找傢伙。他抄底把狗裹實了,還是不敢鬆手,情急之中,抱著狗在地上滾,
也不知道滾了多長時間,本來飢腸轆轆的他終於昏了過去。沒人知道過了多久
,他醒了,見裹狗的棉襖已經鬆開,那狗倒還在,不知道曾昏過去否。它睜著
眼,無奈地看著他,不停喘氣。他心裡想著,你不死我死,對不起了,來世報
答你了。現在可以用武器了,地上有石塊,抄起一塊,便往狗頭上砸去。長年
的勞教,飢餓,再加今天的搏鬥,已經到了筋皮力盡的田地。當年戰場上的威
風蕩然無存。不能大刀闊斧,就只能「下流」地來個「凌遲」。下面就不說了
。
狗是死了,怎麼個烹法?沒炊具,連塊切菜的板都沒有。生吃倒還沒這經
驗,與人共享,無論何人在那時都不會有那麼高貴的「類瘋」精神。
偉大的領袖號召全國人民大躍進,大鍊鋼鐵,全國都豎起了土高爐煉鐵。
北大荒也不例外,正巧不遠處有這麼一座。他搖搖晃晃地來到高爐邊,居然爐
子里還有餘燼。找到一根鐵絲,緊緊的梆住了狗尾巴,另一端梆在一條鐵桿上
,提著狗爬上了高爐,把狗慢慢垂了下去,把鐵桿橫在頂上。爬下高爐,躺一
會,喘喘氣。心裡直想著當年的北京烤鴨,和今天的掛爐烤狗。沒多久,只聽
到爐內一聲對他來說的巨響,趕緊爬回頂部,提出烤狗,火候如何就不計較了
,萬一掉了下去就只能吃狗灰。狗毛已燎,光禿禿的,有沒有聞到烤狗香並不
重要。狗皮應該熟了,用手就能扒拉開,狗肚子是軟當,從此下手不難。反正
此狗更無長物,連狗油也沒一層。先取出腸子,不能棄啊,夾在指縫裡擠一下
清腸,只見裡面的物件是綠的,原來此狗是素食主義者。沒有「處理」過的狗
圈子是啥味道恐怕只有他知道了。他處理完了部分圈子,夾著他的戰利品匆匆
回屋,「犲」不露白。從那夜起,他睡了幾個身暖的覺。
脫帽嘍,經過幾年的改造,天邊露出了一絲曙光,懷著40元的遣散費,他
回到了北京,見到了久違的居處,已經人是物非,什麼也沒有了,主要是他多
年的精心畫作,都不翼而飛。帽是脫了,教職也丟了,何去和從?正彷徨在北
京街頭,遇到一個畫友,慷慨地施捨些人民幣給他。打道回府吧,上海,租賃
一個亭子間,開始新生活。上海美術家協會好心,從什麼經費中每月撥出 三
十幾元給他,下題是領餉時必須必須聽取教誨,譬如「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嗟來之食,不吃也罷。於是他憑著畫筆,授教學生和在軍中修無線電的本事
,搞定了每天的油鹽醬醋。一九六六年夏席捲中華大地的運動又開始。他身為
脫帽右派,能不被衝擊?小將們興高彩烈地弄了輛黃魚車,殺奔他居處抄家。
不幸的是他身無長物,一件冬襖掛在牆上,一雙拖鞋在床下,一付碗筷,更沒
多餘的東西。小將們一怒之下,便把他的畫作在弄堂里化成了清煙。
他後來的生活我知道不多,只知道他去了法國,繼續作畫,最近在網上知
道他還活著,而且活的很好,照片上在抽板煙斗,還是沒煙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