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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君子誤國,甚於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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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7-4-20 21:3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光緒二十四年四月初十日(1898年5月29日),恭親王奕訢去世。其卧病在床之時,光緒皇帝曾去探視,詢問朝中人物誰堪大用。奕訢答道,除了積毀銷骨的李鴻章,中央唯有榮祿,地方則數張之洞和裕祿。這三個人選,尤其前兩個,相當講究。當時光緒與慈禧太后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奕訢看在眼裡,以其老成謀國,自然要設法補救。他所推薦的人物,除了才具,還得有調和帝后之心。榮祿一向被視作慈禧的人馬,不過此人一來識大體,二來有血性,重感情,其早年曾受醇親王奕譞提攜,奕譞即光緒的親生父親,故而縱使他傾向慈禧,卻也會儘力保全光緒。至於張之洞,則是著名調和派,如其詩云:「璇宮憂國動沾巾,朝士翻爭舊與新。門戶都忘薪膽事,調停頭白范純仁。」此處之調停,主要針對新舊兩派,然而帝后之爭,從一定意義上講,恰可轉換為新舊之爭,張謇說「晚清朝政之亂,表病在新舊,本病在後帝」,一表一里,骨肉相連。拿此後十年榮祿、張之洞的作為來檢驗,的確不負奕訢臨終之薦。

  奕訢推薦的三個人選,顯然都不符光緒的預期。他繼續問道:戶部尚書翁同龢如何?翁同龢是他的老師,甚至是他的精神父親。奕訢答:所謂聚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者。這則是非常嚴厲的批評。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況且以奕訢晚年依違兩可、和光同塵的性情,能說出這樣的重話,足見對翁同龢怨憤之深。

  光緒與奕訢的對話,出自《申報》(1898年6月27日)報道,作者號稱「天津採訪友人」,不知友人為誰,何以能見聞光緒探視奕訢這等秘事。據金梁《四朝軼聞》,奕訢死前,曾「泣奏翁居心叵測,並及怙權」,不過傾聽者換成了慈禧。結合這兩種說法,可知奕訢臨終抨擊翁同龢,應非捕風捉影。退一步講,哪怕《申報》之說系記者杜撰,奕訢對翁同龢的評價,不能代表其人觀感,卻足以代表媒體的觀感。姑且以此為話頭,來說翁同龢。

  今人對於翁同龢,至少有三點誤會:第一,誤以為他是維新派;第二,誤以為他向光緒舉薦康有為;第三,誤以為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1898年6月15日)他被開缺,出於慈禧旨意。事實上,在維新與守舊之間,翁同龢屬於折中派,接近張之洞所云的「中體西用」,其名言「西法不可不講,聖賢義理之學尤不可忘」,正呈現了他的政治立場,故此,他與康有為等主張急進的維新派之間,還是有一定距離。除了觀念差異,他行事一向謙恭、縝密,與康有為的狂放、躁進涇渭分明,這兩大因素,決定了他不可能成為康有為的同路人,在光緒面前為康有為大吹法螺的乃是張蔭桓。戊戌政變之後,康有為、梁啟超等為了保護流放新疆的張蔭桓,同時有意借用翁同龢的名望,於是在《戊戌政變記》等文本當中虛構了翁同龢激賞、保薦康有為的故事,瞞天昧地,流行至今。真相則是,翁同龢非但不曾「密保康有為」,反因試圖與康有為劃清界限,批評其居心叵測,不願呈送其著作給皇帝,以至激怒光緒,被革去官職。

  澄清了這三點,翁同龢的肖像便呼之欲出。要言之,這是一個標準的中國傳統士大夫,士大夫的優點,如人品、文才、操守、清望等,該有的他都有;士大夫的缺點,如保守、空疏、門戶之見等,他也一樣不缺。以其才具,適合周旋於盛世,當太平宰相,偏偏遭逢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則不免捉襟見肘,進退維谷,最終誤國殃民,幾乎身敗名裂。

  奕訢或《申報》對翁同龢的批判,集矢於一點,即自甲午戰爭以降,政局潰敗,翁同龢責無旁貸:「甲午之役,當軸者力主和議,會建三策:一、收高麗為行省,封韓王如衍聖公,優給俸祿,世襲罔替;二、遴派重兵,代守其國,以備不虞;三、以高麗為各國公共之地,俾互相鉗制,以免強鄰得所措手。時翁大司農(翁同龢)已入軍機,均格不得行,惟一味誇張,力主開戰。以致十數年之教育,數千萬之海軍,覆於旦夕,不得已割地求和。外洋乘此機會,德據膠澳,俄租旅大,英索威海、九龍,法貰廣州灣,此後相率效尤,不知何所底止?此皆大司農階之厲也。」

  這樣的責難,當時並不鮮見。譬如翁同龢的弟子文廷式,不為長者諱,照樣批評其師。他認為,從甲午(1895)到戊戌(1898),這三年正值翁同龢當國,大權在握,「一人而兼任師傅、軍機、總理衙門、督辦軍務處,又領戶部,皆至要之職」,國事卻是一塌糊塗:「……失膠州,失旅順,失長江之利,東三省隱與俄,廣西、雲南隱與法,江、浙屬英,閩屬倭,皆欺中國臣民而徇外國人之請。伊古以來,亡天下之魂,未有甚於今日!又行昭信股、西鋪稅、葯牙稅……朘削百姓,殆無生路。」對此,只怕翁同龢「難逃天下後世之責矣」。

  

  翁同龢書法

  這一應罪過,還得從甲午戰爭說起。這場戰爭,可謂中國近代史的一大轉折點。現在來看,其中最關鍵的問題,不是清朝為什麼戰敗,而是該不該開戰(如時任湖南巡撫的陳寶箴認為李鴻章的錯誤「不在於不當和而和,而在於不當戰而戰」)。其實自鴉片戰爭以來的幾乎所有中外戰爭,都深陷一大困局,借用胡蘭成之言,即「戰難,和亦不易」。戰難,由於國力不如人;和難,除了列強慾壑難填,還得直面朝野清議的壓力。甲午戰爭爆發之初,翁同龢一味主戰,一來因其不識洋務,不懂軍事,紙上談兵,以為中國必勝日本;二來則是「諸名士實慫恿之」(何剛德《春明夢錄》),名士之代表,即文廷式,翁同龢時為士林與清流之魁首,為了維護這一派的人心和利益,即便明知不能戰,那也必須主戰,何況他頭腦發熱,以為北洋兵艦足堪一戰;三來基於與李鴻章之間長達數十年的私怨,因李鴻章主和,他勢必主戰,並逼李鴻章出戰,如果戰勝,作為主戰派領袖,他有統籌全局之功,如果戰敗,則可把李鴻章逼入絕路,這便是他的如意算盤。對比之下,前兩點屬於書生誤國,最後一點十足小人行徑,為了一己之怨,不惜犧牲國家,只不過在主戰高調的包裝之下,他的私心反成義舉。

  平壤、黃海戰敗,勝負之局已明。高調主戰的翁同龢,卻不願挺身善後。慈禧派他去天津,與李鴻章會商聯俄制日之事,他既反對聯俄,同時「不敢以和局為舉世唾罵」,故作推辭。事已至此,他還顧及名聲,怯於擔當,君子愛惜羽毛而貽誤國事,莫此為甚。這樣的脾性,這樣的胸襟,如何能支撐危局?甲午之後的朝政,落入這等人手裡,只可能日漸沉淪。難怪奕訢——或者《申報》借奕訢之口——死前對其滿腹怨言。

  翁同龢一生,也許最不願與李鴻章相提並論,然而當時民諺雲「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前句寫李鴻章,后句寫翁同龢。榮祿則說,翁同龢誤國之處,堪比李鴻章,區別在於,李鴻章甘為真小人,翁同龢卻要做偽君子。這個說法,雖能成立,對翁同龢未免苛刻。讀其日記,可知他縱然好使一些小手段,卻談不上多麼虛偽。大體而言,他還是一個君子。只是君子誤國,甚於小人:君子自負,小人心虛,君子偏執,小人反覆,君子好唱高調,小人喜講實際,表現於治國理政,前者的毒害往往要超過後者。翁同龢毋寧是最痛切的案例。

  晚清政壇,翁同龢與李鴻藻齊名,都是帝王師,都是清流領袖(李領導前清流,翁領導后清流),都是「號稱忠義而實懵於國情,致誤大局者」(梁濟語)。祈景頤曾評價其外公李鴻藻,稱其「秉性剛直,遇事不甚變通」,「不失為正人,而才識短淺,性情執拗,無知人之明,中為清流所用,不免黨援」,這些評語,大抵可施與翁同龢。吳樵批評李秉衡的一句話,同樣適用於翁同龢:「……中國事皆誤於此等正人。」

  2017年3月6日

  供《中國經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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