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教養算個什麼東西？

張鳴

     
國人現在開始談教養了，就像一向隨地吐痰的人，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在有熟人在的時候，收斂了幾分，把鼻涕醒在了紙巾里，還滲出來一點。能有這點進步，我們是該感到慶幸的。多虧走出國門的人多了，出國丟醜丟多了，回來知道了照照鏡子。
其實，在此之前，國人最喜歡談的，是格調。一本從外面引進的美國人寫的書，原名是CLASS，被好事者譯成了「格調」，由此大賣了再大賣。其實這個譯法，跟後來盛行的不太雅的說法「裝逼」很是神似。不管你是幹嘛的，手捧一本《格調》，逼格就高了許多。
裝得要往高了裝，所以，國人真正嚮往的格調，是貴族范兒。因此，各地的樓盤，哪怕僅僅開在一個小縣城裡，也會有巴黎豪苑，香榭麗謝這樣的名頭。連帶著，滿人的貝勒王爺外加格格都跟著火。好幾輩子都改了漢姓的滿人後裔，突然之間開始姓愛新覺羅、葉赫那拉什麼的了。在自己的姓名中間加一個圓點，乍一看，像外國名似的。其實，在他們家戶口本上，不過是姓趙或者金。
國人對貴族的想象，最初是彈鋼琴。我們這一代在滾他媽的蛋，造他媽的反中成長的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教養，卻很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教養。所以，八九十年代，鋼琴大賣。但凡是個有餘錢剩米的家庭，怎麼的也得弄架鋼琴進家。我很早認識的一個女人，僅僅會彈點「致愛麗絲」，由於會的比較早，居然成了鋼琴教師，賺得滿盆滿罐。還好，好一陣的鋼琴熱，好歹出來一個朗朗和李雲迪。只是栽了毀了的，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朗朗和李雲迪，其實看著也不怎麼像貴族。想娶英國王室的公主，怎麼看都像扯蛋的夢。
嚮往貴族最熱的時候，居然有專門的培訓班，學吃西餐，穿燕尾服，打高爾夫。也不知道這樣的貴族班，培養出來多少貴族，有沒有到英國拿爵位的。好歹，到香港拿個太平紳士，到馬來西亞弄個拿督也算沒白忙活呀。
然而，沒這事兒。眼見的，是鋪天蓋地的土豪。大款們忙活了好些年，豪宅，豪車，豪華遊艇，甚至私人飛機。最後卻落得個土豪。怎麼的，人家都說你是土豪。到豪華飯館撮一頓，是土豪，有私家飛機，動輒私人訂製，也還是土豪。「土豪」這個詞兒一流行開來，生生把國人幾十年的奮鬥都給廢了。發達的中國人，無論你是誰，最後在人們眼裡，都是土豪，暴發戶。
土豪有錢，可以買買買，隨便買。但是，沒有教養，嚴格地說，不懂什麼叫文明。人們常說，三代可以養成一個貴族。在我們這裡，三代，三十代也養不成貴族。漫說貴族，連讀書人都做不成一個。頂多，是喝過點雞湯的時髦分子，渾身上下，都是股雞精的味兒。
中國自打宋代以後，就沒有了貴族，有的，只是書香門第。這樣的門第，也早就被掃蕩乾淨了。學西方的貴族，壓根就不是那個品種。粗野，粗鄙，粗狂，才是我們的本色。大字不識一個，拍拍胸脯，老子是三代貧農的豪氣，過去沒有多遠，人沒死，味兒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