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聖彼得堡市的皇宮廣場中央,矗立著一根高47.5米由一整塊重達660多噸的花崗岩加配青銅雕塑製成的凱旋柱,人們稱其為亞歷山大柱,因為它頂端用青銅雕塑而成的大天使的面容是俄羅斯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肖像(圖1,圖1c)。在這個全世界最高的凱旋柱的基座上,有各種象徵正義、和平、豐收與富裕等寓意的浮雕,基座面向冬宮的一面鐫刻著異常簡單的銘文:「亞歷山大一世,俄羅斯感謝你」(Александру I благодарная Россия)(圖1b)。這一凱旋柱是為了紀念這位沙皇在1812年俄國衛國戰爭的艱難時刻,頂住各種壓力最終打敗拿破崙侵略大軍的偉績。當然,人們也不會忘記,正是在這位內心被啟蒙之光照亮的沙皇統治時期,俄羅斯在文化、藝術、學術與教育等各方面都出現了空前的繁榮局面。 凱旋柱從1834年8月30日落成至今已將近兩百年了,雖然俄羅斯在此期間經歷了殘酷的暴力革命與動蕩的政權更迭,但這根充滿藝術張力的亞歷山大紀念柱仍然屹立在皇宮廣場正中,而亞歷山大一世與他統治的時代則作為俄羅斯最輝煌的一段歷史被永遠記入了人類史冊之中。
圖1. 亞歷山大凱旋柱,建於1830-1834年間,高47.5米,總設計師為法國建築師奧古斯特·德·蒙費朗(Auguste de Montferrand),柱頂大天使雕像作者為俄國雕塑家鮑里斯·奧爾洛夫斯基(Борис Иванович Орловский),底座浮雕作者為義大利藝術家喬萬尼·斯高提(Giovanni Battista Scotti)。(圖片來源:筆者本人攝影)
筆者個人認為,對亞歷山大一世時代與俄羅斯後來建築影響最大的應是義大利出生的俄國建築大師卡羅·羅西(Carlo di Giovanni Rossi, 1775-1849年)。他從小跟家人來到聖彼得堡,跟隨義大利建築師布瑞納(Vincenzo Brenna)學習藝術,在參與設計保羅一世的宮殿過程中成才。保羅去世后,羅西隨布瑞納離開俄羅斯,1802-1803年間在義大利學習建築。1806年,他返回俄國並得到皇家建築師身份。19世紀初,他設計的一系列新古典主義建築成為聖彼得堡最重要的城市地標,對聖彼得堡城市建築風格產生了巨大且深遠的影響。羅西的建築合在一起構成了聖彼得堡市的脊樑,在該城甚至俄羅斯各地都能見到一系列後來建造的羅西風格的作品。
圖10. 米圖亞爾(Б. Ш. Митуар),《卡羅·羅西》,1820年代繪製。(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保羅一世的對外政策與其內政一樣糟糕,他曾參與各類反法戰爭。蘇沃洛夫雖曾在義大利大敗法軍,但因戰略目標模糊,軍事勝利並沒給俄國帶來什麼好處;多數時候,保羅時代的俄軍在歐洲並非拿破崙對手。1799年至1800年間的冬天,拿破崙將援助英國而被俘的8000名俄軍戰俘釋放給俄國,而同盟的英國此前卻拒絕為援助自己的這些俄軍戰俘付贖金。拿破崙這一行為感動了保羅,他轉而與拿破崙執掌的法國等歐洲大陸國家結盟反對英國,並帶頭組織俄羅斯、普魯士、挪威、丹麥與瑞典、等國結成北方聯盟(League of the North, 又稱Second League of Armed Neutrality)對抗英國海上霸權。英國迅速派出海軍名將納爾遜(Horatio Nelson)率艦隊炮轟哥本哈根並強迫丹麥退出了北方聯盟;正當納爾遜將率艦隊進攻聖彼得堡時,保羅一世被殺。亞歷山大登基后迅速與英國媾和,在掌權初期,他使俄羅斯盡量保持與歐洲各國的和平並置身爭端之外。亞歷山大與年輕的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三世(Friedrich Wilhelm III)和王後路易絲·阿瑪莉埃(Luise Auguste Wilhelmine Amalie, 圖13)有著緊密的私人友誼,亞歷山大更對王後有著中古騎士式的純潔愛慕之情。
亞歷山大與拿破崙的個性都非常複雜且多面,很難用幾句話講清楚這兩位當時歐洲最有權勢人物的關係。亞歷山大執政早期時應該對拿破崙抱著欣賞態度。正如法國畫家格羅(Antoine-Jean Gros)在他的《拿破崙在阿爾科拉橋頭》這幅開浪漫主義先河的畫中真實而又充滿激情地記錄的那樣(圖14),早期的拿破崙在戰爭艱難時刻,身先士卒衝鋒在前,這種大無畏精神自然會讓亞歷山大對他充滿敬畏與仰慕之情;更何況拿破崙還主持編輯並頒布了充滿啟蒙精神的民法法典(圖14a)。但拿破崙因懷疑波旁王族的英根公爵(Duke of Enghien)參與反對法國現政權,派龍騎兵越境到神聖羅馬帝國的埃滕海姆鎮(Ettenheim)抓捕英根公爵並在1804年3月22日將其槍決,這種以莫須有罪名殺人的做法震驚了亞歷山大並讓他看到了拿破崙殘暴的一面。亞歷山大因此決心要阻止拿破崙在歐洲的勢力擴張。
拿破崙雖在進攻俄國前作了大量準備,但其根本策略卻是以戰養戰,希望靠強迫與搶劫在俄境內獲得足夠給養,這是拿破崙軍隊在歐洲的一貫策略,只是由於經常的迅速勝利使這一事實得到掩蓋而其弱點也被拿破崙自己所忽略。63萬大軍行進在自然條件比西歐惡劣太多的俄羅斯大地上,從開始就面臨飢餓、傷病與開小差的問題,隨著進到俄國深處,面臨的困難越來越嚴重。伴隨這一問題的是對沿途俄國民眾的搶劫、強暴甚至滅絕村鎮的屠殺,其殘暴程度令人難以想象。俄軍統帥巴克萊·德·托利(Баркла́й-де-То́лли,1761-1815年)的堅壁清野與不停騷擾更使拿破崙大軍損失慘重。儘管在博羅金諾戰役(Бородинская битва)中拿破崙慘勝,卻沒達到殲滅俄軍主力的目的,這場戰役應是公元前216年漢尼拔對陣羅馬的坎尼戰役后西方歷史中最慘烈的一日戰鬥,最少傷亡人數為法軍28000,而俄軍38500。號稱第三羅馬的俄國在亞歷山大領導下如同共和羅馬對陣漢尼拔一樣頑強,雖撤出莫斯科卻絕不投降。 預見可能失敗的拿破崙被迫於10月19日撤退。 反擊的俄軍11月26-29日在別列津納河戰役(Сражение на Березине)大敗歐洲聯軍,成建制渡河逃出俄國的軍隊只有27000多人,餘下的幾乎不是陣亡就是被俘,只有極少數人後來零星逃出。波蘭全軍覆滅,只有統帥波尼亞托夫斯基(Józef Antoni Poniatowski,1763 -1813年)逃出。
亞歷山大御駕親征追出國境,昔日被拿破崙武力征服的各國紛紛反叛並對法宣戰。拿破崙雖在撤退途中取得幾次局部戰役的勝利,卻無力阻擋潮水般的俄軍進攻與落井下石的盟友背叛。無論拿破崙還是亞歷山大都不是窮凶極惡之人,他們彼此希望得到的是令對方就範,並沒有致對方死地的願望。當亞歷山大率軍到達萊茵河東岸時,由奧地利外交家梅特涅(Klemens von Metternich)斡旋,亞歷山大對拿破崙伸出了橄欖枝,史稱法蘭克福計劃。如果接受該計劃,拿破崙可保住皇位,法蘭西帝國將保有包括比利時、薩沃伊與萊茵河西岸的領土。但拿破崙因高估自己實力而拒絕了該計劃,亞歷山大於1814年3月率軍進入巴黎,拿破崙因大勢已去而遜位並被流放。亞歷山大聽從手下建議,將佔領的歐洲各國土地分封給原來各國君王與貴族,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成為法國國王。後來除英國外的歐洲君王們請梅特涅勸亞歷山大接受大帝稱號,但被他本人拒絕,理由是世界上只有一個亞歷山大大帝。
進軍法國時,亞歷山大沒有約束部隊為報復法軍在俄境內的暴行而採取的野蠻行動,搶劫、強姦甚至屠殺同樣伴隨著俄軍的進攻;只是到了巴黎城下,經部下徹夜勸說,他才放棄了為報復莫斯科等俄國城市被毀而打算屠城的計劃。但對拿破崙家人與前妻約瑟芬,亞歷山大卻展示出寬容的一面,他盡最大努力保護其安全,並幾次到其居住的馬爾麥松城堡探訪約瑟芬(圖18),約瑟芬去世前將一塊珍貴的古代希臘寶石浮雕贈送給亞歷山大(圖2d),請求後者保護其家人,尤其是長子尤金(Eugène de Beauharnais, 1781-1824年)。雖然尤金是拿破崙集團中最能幹的成員,亞歷山大答應了約瑟芬的請求並幫尤金在歐洲得到一塊封地而成為洛伊希滕貝格公爵(Duke of Leuchtenberg);拿破崙的其它家人也因亞歷山大庇護而免受波旁王室清算,他們得到各種貴族封號生活在歐洲各地。尤金的後人與沙皇家成為姻親,十月革命前他們在聖彼得堡有自己的住宅並一直得到俄國皇家的關照。
圖18. 《約瑟芬與家人在馬爾麥松會見亞歷山大》,木板油畫,高59.5厘米,寬75厘米,法國畫家威格爾(Hector Viger, 真名Jean Louis Victor Viger du Vigneau)繪製,現陳列於巴黎郊外馬爾麥松城堡博物館。(圖片來源:自維基百科)
筆者認為,1820年皇家藝術促進會(Императорское общество поощрения художеств)的成立是對俄國藝術產生深遠影響的一個重要事件,這是一個資助鼓勵藝術發展的機構,為藝術學生提供獎學金,並有自己的藝術學校、圖書館、展廳與雜誌。1820年,聖彼得堡美術學院學生卡爾·布留洛夫(Карл Па́влович Брюлло́в,1799 – 1852年)獲得留學義大利的獎學金,最終幫助他成為了第一位名震歐洲的俄國畫家。他在義大利完成的《龐貝末日》成為歐洲藝術史上最傑出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之一(圖21)。這個組織後來資助並培養出了眾多的俄羅斯偉大藝術家,雖然隨著時代變遷幾經變換名稱,但一直保存下來,它今天被稱作聖彼得堡Н. К.洛里奇藝術學校(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е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е училище им. Н. К. Рерих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