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幾個搞笑的傅園慧，少幾個哭泣的孫楊

　　比起享受比賽本身，我們操心的事兒還真多啊。

　　

　　謝天謝地，傅園慧出現了。

　　這個對鏡頭滿不在乎，身上還掛著水珠就開始甩出一堆表情包的「95后」姑娘，從某種程度上說，拯救了憤怒又鬱悶的中國觀眾。如果不是她，人們可能會一直陷入那種單向度的悲壯情緒中。因為剛剛開幕一天，中國觀眾就把泳池邊，一個澳洲男孩兒對一個中國男孩兒的一句口水和嘲諷，上升到了兩國關係的高度。游個泳都能撬動地緣政治，也算是活久見。

　　傅園慧的不羈和隨性終於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快樂的、享受體育、享受超越自己的年輕姑娘，而不是一個背負著國家榮辱和全民族希冀的「體育健兒」。

　　這一屆的奧運其實是從一場攀比和嘲諷中開場的。

　　在開幕式之前一周，中國觀眾就已經開始為巴西是否能夠順利舉辦奧運會操碎了心。水上運動的河流中漂浮的屍體，代表團住地不翼而飛的馬桶蓋以及接連不斷的被搶被偷事件，都在佐證著這個國家的不靠譜。即便我們對巴西其實幾近一無所知——除了幾個球星以及曾經的經濟騰飛和後來的突然跌落之外。同樣優質且風味不同的開幕式部分打消了人們的疑慮，但很快，中國體育迷們又陷入了一種無法自制的悲情。「中國痛失首金」之類的標題大張旗鼓地出現在各處。人們扼腕抱憾，好像失去了一次證明自己國力強大的有力鐵證。

　　客觀地講，開場的幾場比賽，中國的成績已經很好，獎牌數不少，各自發揮得也不差。但很多人就是無法割捨對首金的處女情結。而在這樣的情緒之下，澳大利亞選手對於孫楊的指摘，突然彌散成奧運開幕以來最大的輿論風波。中國一部分網友最熟稔本領就是把小事化大，聲討和辱罵之聲不絕如縷，要求對方必須道歉的喊叫如洪水般席捲微博。

　　孫楊曾經取得過頂尖的成績，如今這一次也同樣是四年來最好的個人成績，只是因為身體狀態，心態，對手水準發揮以及各種外界環境的變化，未能奪金而已，這其實就是體育比賽的魅力，如果一切結果都能預見，還有什麼意思呢？他賽后的長哭，包含了太多無法言明的情緒。而至於澳洲選手對於孫楊的嗆聲，還是讓它開始也終結於泳池邊吧。既然我們那麼善於拔高，為什麼不能試著放鬆地去拆解那些所謂的「意義」呢？你非把澳洲選手嗆孫楊看做對整個國家的不敬，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把它降低為一個大男孩兒在比賽前對另一個作為強勁對手的大男孩兒的心理戰術呢？連大學籃球場上，兩撥同學發球前都還假模假式地說幾句狠話，為什麼就對奧運泳池邊的一句話如此耿耿於懷呢？更何況孫楊之前確實有過被禁賽的經歷，他也付出了代價。

　　我們在心態上真的還是弱者，總覺得旁人的任何一句話，都是從整體意義上對我們進行否定和蔑視，下意識地用一身尖刺包圍一顆玻璃心。

　　對於中國觀眾來說，奧運會是個極其特殊的體育盛事。它決然不同於世界盃或者歐洲杯一類的專業頂級項目。相比於後者，奧運會更像是一次體育化的國力展示和力量比拼。在看世界盃的時候，更多的人都能真的投入並且只把它當做體育，當然，這不僅僅因為那些賽事與中國無關，更多的還是能夠明白，那更像是一次盛宴，一段狂歡或者簡單點說——一場遊戲。

　　是的，我們得明白，體育比賽不過都是一場博弈遊戲——game。

　　客觀地講，我們還是成熟了很多。畢竟，這不是1984年的中國，不需要再通過一塊首金向世界證明中國的存在和站立的姿勢。我們有太多的渠道讓自己獲得信心。從開幕之初，就有媒體反思我們是不是不應該說痛失首金，是不是應該換一個思路，說說獎牌總數，說說我們在小眾項目中的突破，說說那些冷門項目可以帶來的別樣樂趣。央視在轉播的時候，其實已經在談及這樣的話題，這真的是個好的兆頭。放鬆，是自信最直觀的證據。極端一點講，什麼時候我們連獎牌數都不再在乎，我們才真的能夠享受比賽。

　　傅園慧之所以突然之間變成了刷屏的表情包，就是因為她的放鬆。她的狂喜無法掩飾也絕非表演，一切都發自內心，這個年輕的姑娘或許現在會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擺個更美的角度，而讓自己的怪表情如此泛濫，但大家都愛她，愛她的真實和大大咧咧。

　　她說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她說對決賽沒有什麼期盼。這真好，自我肯定，自我欣賞，自我完善，自我超越，不裝，不演，不拔高，不悲情。她像個真正的運動員，而不是個穿著運動服的政要。真的盼望著能多出現幾個放鬆又搞笑的傅園慧，別再有因為壓力而失聲痛哭的孫楊了。

　　之所以我們那麼熱愛體育，不過是因為心理代償機制，體育比賽可以讓我們得以投入一種我們想做到但永遠無法抵達的身體極限，某種程度上說，那些超越近似於迷醉和VR，我們忘掉現實，看著職業選手追逐更高更快更強，讓我們驚嘆於人類對自身的超越。體育中每一次超越，都是人類意義上，普遍意義上的超越，它的勝負絕不應該是狹隘的、戰爭的替代想象。賽場上的一切讓它們在賽場上發生，在賽場上結束吧。尤其那些選手之間的嗆聲，真沒必要拓展背後的意識形態深意。

　　想想我們自己，幾天前乃至現在，我們對巴西和里約不是一直在搞笑、嘲諷甚或尖酸地奚落嗎？巴西人民也沒要求我們這些網友道歉吧？人家不都樂呵呵地接招，然後繼續努力辦好這屆比賽嗎？



　　▓ 作者楊時暘，專欄作家，影評人，《中國新聞周刊》主筆，豆瓣ID：frozenmoon。著有《並沒有如願以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