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朋友說老鬼又出了新文章,十分給力。我搜了一下,沒看到新文章,卻看到了他回憶母親。平心而論,既不算感人淚下,也不是蒼白無力。可我感覺總是怪怪的,因為我永遠忘不了三十年前一個盛夏的夜晚。
那年,我正上大學。隔壁宿舍同學從別處借來一本《血色黃昏》,看完后準備第二天歸還,於是我就利用熄燈后的時間夜讀。
雖然這本書的名頭很響,但最吸引我的還是因為作者是楊沫的兒子。記得大約幾年前看過楊沫的回憶錄,對這個帶領紅衛兵抄了她的家,劈開抽屜拿了她的錢跑緬甸的兒子痛恨已極。但楊沫不念舊惡,在這個兒子成了反革命后沒有斷絕關係,反而託人找尤太忠關照兒子。我想看看這個王八蛋兒子到底寫點什麼。
等我把這本書一氣看完,已經接近黎明,正是最黑暗的那一段。窗外天空黑墨一般,屋內只有微弱的路燈透過樹葉縫隙投射進來。所有的人,物都只能隱隱綽綽看到一個輪廓。我看著一張張床上都有一堆隆起,內心突然泛起巨大的恐懼,渾身感到徹骨的冰冷,直至骨髓。因為我在書中看到了人性的缺失,人倫的滅絕。
我看到了老鬼自己的另一種說法,他列舉了楊沫種種滅絕人性的做法。具體內容我早已忘記,但我不肯查找,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去看一遍這本書。
楊沫同志在兒子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徹底拋棄了他。為了黨性,給他寫信,要他好好改造思想,爭取在革命監獄里長期紮根。
世界上最親的莫過於親人了,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血脈相連,千古永恆,更何況是自己親生的兒子。
雖然那時我已經經歷目睹了許多人間醜陋,親人反目。已經讀完第二遍紅樓夢,也相信本是同林鳥,臨難各自飛,可這一對母子相殘,實在令我心寒。
後來的結局還是比較美滿,這一對母子後來相互原諒,一家人至少表面上和好如初。現在老鬼自己也已步入老年,也許真心原諒了母親,並對母親的行為作了辯解,認為是極左思想毒害了母親,母親的行為非常正常。
《血色黃昏》這部書,當時好評如潮,說它真實地剖析了自己,敢寫常人不敢觸及的深處。其實,現在看來,老鬼,他從來不敢觸及一個地方,就是人性。在文革期間,他和楊沫都沒有了人性。深層的原因,他沒有寫。也許是沒有想,也許不敢想。
比起現在某些人來說,老鬼算是好得多了。
翦伯贊有個弟子,曾長期作為他的助手。文革開始第一寫出大字報,批判恩師,有事實,有分析,絕對是重磅炸彈。文革后,又第一個出來寫回憶我的恩師。以至於同事都勸他:拿了一個第一,就不要拿第二個第一了。現在他所有著作言必稱恩師,打著翦伯贊的招牌。
類似的據說還有舒舍予之子。
顧準的妻子是自由戀愛,標準的才子佳人,經歷了戰爭年代。第一次當右派,二人挺過去了。第二次右派,二人離婚,兒女不相見。直到顧准即將不治,召喚兒女們告別,卻無一人肯來,還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批判信,痛陳恩斷親絕。
現在呢,至少有兩個總是打著顧準的旗幟。
這就不是令人齒寒,而是反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