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導師卡爾文來自熱帶小國蓋亞那。十多年前,當我拖著跨國長途旅行的一身疲憊,走進他的實驗室時,我便成了他的第一位學生。
我面前的卡爾文身材高大,體型健壯。後來得知,他是那種熱衷於各種運動的體育健將。在學術上,卡爾文思維敏銳,聰明過人,是個人人公認的辯論高手。生活中的卡爾文性格外向,古道熱腸,和誰幾乎都是見面就熟。他為人樂觀,又特別能侃,經常是他本人還沒到,他的聲音和笑聲就先他而到了。
當年,在他的實驗室,前前後後一共有四位攻讀學位的學生。其中,有三位中國留學生和一位美國學生。那時候,我們幾位大陸同胞都是第一次出國留學,剛離開家鄉來到異國,思鄉心切,大家常常在周末聚會,聊天敘舊扯家常。有時候,在工作之餘,我們還會在實驗室唱起國內的流行小曲。「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 ,單身的小王總是會唱得如醉如痴。卡爾文也非常喜歡音樂,他不僅能拉一手漂亮的小提琴,他哼唱的悠揚的口哨曲常常會讓我們大家駐足細聽。
我所就讀的大學是個美國公立學校。那裡的教授們除了搞科研,還會有相當份量的教學任務。系裡教書育人這樣的重任,卡爾文當然也會承擔一部分。
卡爾文每年都擔任著大一新生的基礎課教學任務。在我看來,美國的大學生和咱中國的孩子差不多,他們剛從高中升入大學時,在生活和學業上也會有一段不適應的時期。由於卡爾文為人隨和,又是個天生的熱心腸,加之他講的課深入淺出,生動有趣,這一切,使卡爾文贏得了這些剛剛走進大學校園的美國大學生的認同和喜愛。卡爾文也因此連續兩年被學生們評上了名額十分有限的「優秀教授」 (university professor) 。在我們的實驗室,經常會有一些卡爾文在課堂上認識的學生來見習,旁觀我們搞科研。有一些大學生在畢業后,就是在卡爾文熱情洋溢的推薦下,成功地走進了醫學院的大門。
卡爾文有過成績顯赫的時刻,也遭遇過很背運的光景。那是在我畢業的前一年,卡爾文也到了評終身教授的年頭。記得系裡宣布決定的那天,卡爾文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實驗室。不用說,我們都明白了:卡爾文落選了。唉,美國真殘酷,誰敢說這裡沒有歧視行為。我們系裡有好幾個科研水平遠不如卡爾文的白人都能輕鬆地評上了終身教授,卡爾文怎麼就不行呢?不僅他不服氣,就連我們大家也都想不通。因為卡爾文是少數族裔,大家不禁懷疑,這是不是種族歧視行為?
在那段時間,卡爾文基本沒精力管我們這些即將面臨畢業的學生,他在系裡和學校到處遊說,據理力爭,爭取得到有關人士的理解和同情。在美國高校,高層領導人就怕有人和學校打官司告狀。大概是卡爾文毫不退縮的勁頭兒,對系裡和學校造成了一種無言的威脅。終於,學校推翻了原來的決定,卡爾文贏來了自己應得的權益。
我的導師終於獲得了終生教授的職位。一年後,他的幾位學生,當然也包括我,也如願以償順利地得到了美國的最高學位。我做為他的第一個學生,在答辯后,我受到了卡爾文所能給予的最高待遇,當時真把我感動的夠嗆。
自從畢業離開母校后,我一直沒有和卡爾文再見過面。但每年的第一天,我們都會通話互報平安,分享各自在過去一年中的喜與憂。
我最後一次和卡爾文通話時,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他一絲無奈的心聲。他後悔博士畢業后選擇了在學校發展。他說,還是去公司謀職比較好。看來,雖然卡爾文做上了終身教授,他時而面臨的憂心雜事,比如申請科研經費和發表科研文章所帶來的壓力,也會讓他偶爾遺憾自己當初的選擇。
是啊,如果旁觀一下美國高校中的一些中國教授,卡爾文的這種無奈對少數族裔的教授可能會有一定的代表性。不久前,我們這裡就有一位在美國名校任職多年的中國教授,遭遇了和卡爾文一樣的經歷。不過,他沒有選擇卡爾文走過的據理力爭之路,而是關閉了自己辛苦操勞多年的實驗室,而屈尊就職於外州的一個小學校。與這位中國教授相比,卡爾文努力爭取自己應得的權益,除了令人佩服和讚歎之外,也值得我們深思。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卡爾文是我在美國的第一位恩師,也是和我一直保持聯繫的知心朋友。在漫長的攻讀學位過程中,卡爾文向我傳授的不僅是學識,他更教會了我在美國要如何最大程度地維護自己的權益。他那永不言敗的性格,也將時時提醒我,不管未來遇到多麼大的挫折,千萬不要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