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年之後,漫步在黃昏時分的健康步道上(running trail),是否仍會記得那個忽明忽暗的上午。
始於2020年初的疫情,影響到了每個人,影響到了生活的每個方面。飯店或關門,即使開著,也只能打包回家。菜要有合適的溫度,過了時辰,吃口就差了,談不上鮮香激盪,也許自己的舌感變鈍了;頭髮總得理,即使偏好長發,終究有個限度吧,太太當起本家御用理發師,被逼搶了人家的飯碗。多份飯碗多份食,但難說食之有味;要想旅行,先得思考人生的意義,本來輕松、愉快的事,不是你的腳因疫情而出的政令拴住,就是覺得頭太沉而放棄;朋友聚會,變得像聯合國安理會開會,誰想牽頭,都得考慮是否被邀者各有顧忌。當下天下太平,所以,不怎麼需要開會了。作為一介良民,時時處處為政府著想,不扎堆,不起鬨,隱忍地生活著。
感恩先祖賜的福和上天的祐護,身體還算硬朗。若遇微恙,諸如腿上發癢,臉上生斑,眼睛發花,嘴角冒瘡,先放平心態,再多喝水,算作一劑葯,讓它自癒吧。要是水到了,病仍不除,或當個Google 醫生,自己出處方,抓葯把它治了,或美其名曰,讓醫生大夫再休息一會兒。這種自我拔升為祟高的行為,讓精神迷醉,遂打了個盹,不知不覺間連每年的常規體檢計划都束之高閣,按下不查,活活讓保險公司撿了個便宜,領了個上萬保費的空響。
保險公司是不保平安的,換言之,正因為有不平安才有保險存在。就如愛情,亘古流長,雖有悲歡,起伏,在人間綿綿不絕,人們堅信愛情永遠是美好的,所以,沒聽說過有失戀保險。戰爭好像是個例外,人類歷史上有戰爭的年份應該超過平和的年份,但沒有此類的保險。或許體量太大,人做不了,雖然上帝那兒備好了合同,且人都願意簽,但又不敢,因需親自上紫薇宮,登上帝的門,到場按印才生效,遠程、線上簽、驗方法不作數。臨當面見到上帝了,自然就簽了,因本來就挺願意的,這就是我們經常聽到,看到的事。現在指揮戰爭的,幾十年前和父母,朋友一起沒少參加過反戰之類的遊行,等至他死後出版的回憶錄中,他會描述拯救了多少生命,因為和上帝簽了他在人世間時本來就想簽的約。
女人大都對體重很斤斤計較,比對錢還看重,所以說,說女人愛錢,假如帶有任何貶義,至少是個偏執的說法,因為在女子心裡還存在凌架於錢之上,更近終極的願望。男人只要嘴痛快,即使捫胸自問,也是要等食物進入胃之後的事,增些體重反而像同時在臉上增的光彩一樣,所以,吃起來瀟灑。
但真正聽到醫生告訴你,和上次體檢相比,體重漲了近十磅,嘴上對醫生的安撫嗯哈應諾,心裡也「磅磅計較」起來。那個忽明忽暗的上午。
相較於你突然失重,消瘦,醫生給出的建議或提示,多注重於醫學性,若原因不明,疑惑漸起,且往往帶陰暗色彩;你突然增重,醫生的解釋或建議,多偏於人生態度方面,醫生變身道士,自然來得更為寬容。醫生不治靈魂,開的處方是給肉體的。但靈魂或常躲在肉體內,所以,醫生開處方,提建議,因不擅長,或從不涉足,怕傷及了靈魂,故盡量模凌兩可,給靈魂留出空間和餘地,這本是好意,但不知為什麼,葯瓶或藥劑上最後處總留有「遵醫囑」之類的尾巴,這似乎有違此道,是個怪圈。
計較那些磅從哪兒來的。就事論事,嘴對體重有最大的貢獻。禍從口出,重從嘴入,嘴一得意,無數的煩惱將從空中降落,圍繞於你周身。
可不記得嘴上有怎麼痛快。疫情讓菜爽不起來,疫情讓舌頭變得鈍於知痛快,疫情讓人的整個生活變得不痛快。雖然外在的攝入沒增加,套用財會簿計原理,當支出,消耗減少,年終財報上的平衡,同樣也會出現盈餘。這個體重盈餘將顯示在你的身體賬 — 體檢表上。略有不同的是,錢虧了,是紅字,算作警示;體重減少了,雖不至於開慶功會,有頭腦的人,特別是臉部漂亮的熟女,還會網上,線下運作,把失去的體重,或曰減肥,變作錢財的增加。肉錢互換,大家都不亦樂乎。
增加的體重從哪裡來?疫情讓你取消了大部分活動而囿於家裡,空氣里瀰漫著的不安定氣息,讓你不得不過起看似好聽,有閑階級經常提倡的慢生活。自己又是個不太愛運動的人,家裡的健身器械坐在那兒,等著你去作弄它,但面壁而動,原地轉圈,總覺得無聊。為運動而運動,有點像為掙錢而寫稿,可為但不太有趣。這套說辭,肯定讓愛運動的人所不屑,甚或恥之以鼻。
原本僅感體虛,實證重了十來磅確有其事,和秤無關,腳底好像覺得有壓力了。疫情也有打嗑睡的時候,既然室內的健身器材讓你覺得累,那就讓它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去室外的健康步道或公園的小徑。於是,周末迎朝霞,平日送晚霞,遇上路人,路人的狗,離點距離會釋一下就可以了。幾個月下來,某天風吹我,腳底好像有點輕了;我撞蟲子,蟲子就給撞飛上了天。突然想起家裡還有一桿電子秤,平時太太臭美用的,於是,上去照了照。很是驚訝,因為數字很好看,很好看,是因為數字抖動於兩年前體檢表上的模樣。看起來,這十來磅的肉或水,本不屬於這身體,稍一運動,它就去了該去的地方。這亦可當作生命在於運動的某種解釋。
早年吃的飯,老早衝到運河,長江里去了,只在頭頂上留下幾許頭髮和幾粒頭屑;以前讀的書,往往書放哪兒都記不得了,只在額上刻下幾條皺紋。疫情期間吃的飯,看的書留下了點什麼呢?或潤或糙應該在你臉上。
體重虛增而復失,回歸平常,只化了幾個月的運動。疫情期間變得稀疏的人際交往,社會活動,由此產生的隔閡和損傷,也能通過幾個月的什麼運動而復原、回歸正常?恐怕很難回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