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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學那些人》完整展示之六 八字占著走紅運——吳恩裕

作者:量子在  於 2017-9-13 19:5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俚曲亂彈|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關鍵詞:張義春, 吳恩裕

《紅學那些人》曾經文化藝術出版社與東方出版社出版,因當時情況複雜,受環境影響已經出版的本子曾被大量刪削,對此作者深以為憾。現借本博客陸續完整展示原稿部分章節。                                                    
                                ————趙燮雨謹啟



《紅學那些人》每寫一人就有一幅筆墨,吳恩裕這一篇是從運氣好著眼的。
為了突出吳恩裕的運氣之好,張義春先生使用了多方面的手段,特別是一些神話般的表現手法。
《紅學那些人》描寫了三個紅學傻子——吳恩裕、王利器、胡文彬。不過這三個紅學傻子卻是三種面目。吳恩裕之傻是心地寬厚不設防,王利器之傻是性情豪邁少斟酌,胡文彬之傻是智術淺短犯糊塗。
張義春先生的價值觀是同情心地豁達者厭惡把聰明都放在臉上的淺薄者。所以如果張義春是以傻氣勾勒一個人的底色,那這個人就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在張義春先生筆下,傻子最是讓人嘆為觀止的紅學人物,最能開闢讓人蕩氣迴腸,最有可歌可泣的紅學事業。
                                           ————趙燮雨評論



八字占著走紅運——吳恩裕

說起紅學,吳恩裕好有一比——梁山好漢喝酒,大腕(碗)。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吳恩裕與周汝昌、吳世昌鼎足而三,號「兩吳一周」。周汝昌以考證曹雪芹的家世著稱,吳世昌以研究《紅樓夢》的版本和成書過程見長,而吳恩裕則是搜求曹雪芹生平事迹的巨擘。這三人就是享譽海內外的紅學三瞎子,周汝昌幾近失明,吳世昌僅余隻眼,吳恩裕視網膜脫落,不過當時俱龍精虎健、叱吒風雲,考證派紅學因此八卦爐里睡覺,熱氣騰騰。
1980年,首屆國際《紅樓夢》研討會在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隆重召開,而吳恩裕則屬三位被邀請的大陸學者之一,惜臨行去世,未能成行,最後便宜了陳毓羆。現在人們都知道馮其庸英雄了得,其實馮其庸論紅多走吳恩裕門徑,馮其庸出息多與吳恩裕糾結,馮其庸風流多屬吳恩裕餘緒(見馮其庸部分)。在廣闊的紅學園地里,吳恩裕如大樹一棵刺破蒼天。後來吳恩裕轟然倒地了,後來馮其庸倏忽間就脫穎而出。
吳恩裕的才華無與倫比,吳恩裕具備多方面的才幹。他喜歡京劇,模仿余叔岩派鬚生,真正刻板無二;他精通英語,操一口純正的不列顛英語發音,能滔滔不絕背誦英文版《資本論》里的某些段落;他長於書法,一筆行書毛筆字圓轉自如、天真爛漫。在解放初,吳恩裕與曾炳鈞教授、戴克光教授、嚴景耀教授(雷潔瓊先生丈夫),號稱北京政法學院的「四大教授」。
一、形象斑點。
吳恩裕人緣不錯,對吳恩裕的好人緣周汝昌感受最深。周汝昌說,吳恩裕「是我所交的紅學學者中人品最高尚、人心最仁厚的好人益友。」「 在『紅界』我與他最好,他關懷我,替我找眼醫」。吳恩裕天真——純純白白、一塵不染,如嬰兒之未孩;吳恩裕單純——不知誰好人誰壞人,也不知自己什麼人;吳恩裕樸實——不施粉黛,素麵朝天,抱一為天下式。吳恩裕無吳世昌的猜疑偏執,乏周汝昌的神秘兮兮,不見馮其庸的矜持威嚴。與吳恩裕這樣的人接觸,你盡可以放鬆心情,不必提防、猜度他的埋伏與機心。
吳恩裕熱情似火,熱情似火的吳恩裕與有名的紅學家往來頻繁,彼此滑熟。吳恩裕故去的時候,嘆息啜泣聲便如遠天滾過的雷。為他灑淚哀傷的人幾乎是一望無邊。周汝昌、劉操南、馮其庸還曾拿出個傷感的模樣,分別作《哭吳恩裕》一個:
好友猶存赤子誠,可憐時世妄言興。
七篇絕句今何在,往事斑斑感不勝。
—周汝昌
分袂黯然語未忘,投書泉路悵茫茫。
嘔心許國書千牘,咯血撰傳遍大荒。
聞笛山陽悲夜永,憶游織造浴秋光。
曹侯若問人間事,為道劉郎鬢欲霜。
—劉操南
哭君歸去太匆忙,百事考紅待細商;
殘稿方欣真偽辨,卒年可是屬玄羊?
—馮其庸
吳恩裕真真假假的八卦段子很多,要之有二。
1、        氣量狹小、戚戚而少信,且喜好名利。
據寧致遠說,吳恩裕「生活方面有些問題」,「答應給香港一些出版社寫稿子,而且預先領取了稿費但是他遲遲不交稿。出版社找到學校、找到教育部。文化大革命以前、『反右』以後,有個『雙反搶西瓜』的運動,曾因此給他出了不少大字報。這位老先生在某些方面可能是有些缺陷的。所以定級時,他被評定為高教四級,是教授中最低級,不少人都認為對他不太公正。他本人也對此耿耿於懷。」
據朱地說,在1958年的拔白旗,插紅旗運動中,吳恩裕被指責有「名利思想」,嚮往「一本書」、「一間房」。北京政法學院的一份大字報批判他說:「吳先生挂名我院『教授』,領取高薪,但一直不到校上班盡其職守,卻是安居家中,經營『副業』,進行與本職工作並無關係的編譯、寫作,大量賺得稿費。」
2、聽風就是雨,有人給個棒槌,他就認作「針」(真)。
吳恩裕曾尋訪到一部曹雪芹的佚著及其傳記材料——《廢藝齋集稿》(詳情見附錄)。這就很讓人高興。但有人說哪裡有那麼巧的事,全是吳恩裕看走了眼。與這樣說法相表裡,性情中的吳恩裕就為人樂道。
據周汝昌說,「恩裕兄為探研雪芹,一腔熱誠,全力以赴,世無第二人。因心太切,意太痴,遂為妄人所乘,將偽造『資料』向他『炫示』,吊他的胃口。他太天真,識辨力又不足,一概深信不疑,又不喜聽友人忠直之言,於是在學術上受到損傷」。
據胡德平說,吳恩裕給了提供《廢藝齋集稿》的孔祥澤不少錢。「姓孔的當時不能夠進北京解決戶口問題,吳恩裕就找吳德,吳德當時是北京革委會的主任,政治局委員。吳教授就找他去替姓孔的打通關係,把他的戶口問題解決了,當時沒有北京的戶口進不了北京。」
另有人說,孔祥澤很有心計,那個《廢藝齋集稿》他並不一次給完,一次給一點,吳先生就每每付出。雖然以吳恩裕的學力,應該能分析出其諸般疑點,誰承望偏他是個獃子,遂難以辨別。后陳毓羆、劉世德站出來證偽,一點面子也不講。這不僅未能打破謎關,更讓他覺得下不來,羞臊之下就著長文反駁。因激動過度,加之心臟素有不足之症,文章一完,手鬆筆落就享冥福去了。
二、天人的紅學事業。
吳恩裕是天上掉下來的紅學家,吳恩裕的紅學事業是馮唐的詩,是張良對劉邦命運的感嘆:
              我伸出食指觸碰你的指尖,天空中會出閃電;
              向地上吐一口痰,地上會長出七色花;
              如果橫刀立馬,就地野合,你會懷上孔子。
                                           ——馮唐
「劉邦這個人,說他好,卻好不是那種好法,說他壞,又壞得生機蓬勃,風頭全給他佔光了。想想不服氣,憑什麼嘛,我就是不承認的,還要代替他的如何?只管不承認他,他才不理你呢,就算全部人都不承認,他自己承認,他就開了大漢四百年的天下。因為他自身就是天運,就是形勢,他不依你倒是你得來依他。」
                                             ——張良《沛公殆天授》
吳恩裕的根底是研究政治,信奉自由主義、民主憲政之流。解放前,他一邊在大學教書,一邊用言論參預社會變革。吳恩裕在解放后才轉身研究紅學,大割大舍,沒有過渡。有人曾做吳恩裕學術轉向的文章,他們立足建國后的政治氣候的陰晴不定,以為吳恩裕那樣是迫不得已,並為他惋惜。其實吳恩裕由政治學研究而紅學研究是鳳凰涅槃,吳恩裕的八字正合論紅,論紅才是其人生大幸,論紅成就了他的壯美與闊大。
吳恩裕紅學事業充滿了神秘主義色彩,吳恩裕是運氣最好的紅學家。他閉上肉體的眼睛,睜開心靈的眼睛,天雷勾動地火,在迷狂的心理狀態中就與神結合。他根本用不著認真用不著仔細,不經意的比畫就是勝過認真勝過仔細;他根本無需去苦思冥想,任憑多複雜的問題實在經不住他隨意的一想;他一己的收集,大於他人的集體堆積;他一己的發現,強於別人的集體探索。他計劃著去摟草,但歸來卻捎回幾隻大肥兔子;他險象環生,就在最危險的地方,就要受到傷損了,可剎那間就有人急著出來替著他去倒霉------
吳恩裕終究未能回到政治學研究的園地,對此吳恩裕有自己的認識。他多次自嘲說:「這也算是『歪打正著』吧!」吳恩裕在《曹雪芹叢考•自序》中有過這樣的交代:《紅樓夢》一書,自己年輕時就讀過,但興趣並不大;只是王國維、胡適對曹雪芹的考證,才引起過興趣。隨著時代的變化,自己三十多年從事的專業不能繼續做了,心情的苦悶可知;恰好,那時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相繼出版,它們引發了自己年輕時曾經有過的對曹雪芹的興趣。
1、破解「虎門」有神助。敦誠有一首詩——《寄懷曹雪芹》,屬七言古風,全詩十八句:
                 少陵昔贈曹將軍,曾曰魏武之子孫。 
                 君又無乃將軍后,於今環堵蓬蒿屯。 
                 揚州舊夢久已覺,且著臨邛犢鼻褌。 
                 愛君詩筆有奇才,直追昌谷破籬樊。 
                 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
                接(上罒下離)倒著容君傲,高談雄辯虱手捫。 
                 感時思君不相見,薊門落日松亭樽。 
             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 
              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 
    所謂紅學者,曹雪芹家世與身世研究為重中之重。這個詩屬曹雪芹家世與身世研究的大好材料,很為紅學家寶貴。它描寫了曹雪芹的人格、詩風、談風與生活狀況等,有助於認識曹雪芹的情況。但其中「當時虎門數晨夕」一句卻向來不得分明,紅學界一直打悶葫蘆——那欲解不得欲罷不能的樣子,就像面對十二釵命運簿冊的呆寶玉。
周汝昌開始承認「虎門不詳所指」;後來就猜一個,說「虎門」是「侍衛值班守衛的宮門」,「當時虎門數晨夕」指曹雪芹曾經與敦誠在一起做侍衛,時間約在乾隆四、五年後。吳恩裕讀過周汝昌的道理,不禁皺了下眉頭,覺得這樣理解似乎沒譜——現有寫二敦的材料,根本沒有說過敦誠曾經是侍衛;何況乾隆四、五年,敦誠僅六、七齡,這不可能做侍衛。
吳恩裕專註「虎門」以來,常常耳熱眼跳,神思恍惚。他累極了累極了,身心是那樣的疲憊與孤獨,眼睛因睡眠不足而猩紅猩紅,已經完全處於虛幻中。在冥冥中,他覺得清代宗室詩人敦誠、敦敏詩文集中(包括《四松堂集》、《鷦鷯庵筆麈》、《懋齋詩鈔》)有一種似笑非笑的奇怪聲音。於是吳恩裕就渾身沁出冷汗,他掙扎著去翻那些書,一佛生天,二佛出世,也就翻過幾頁,《寄懷曹雪芹》而外的又一「虎門」 映入他的眼帘。這「虎門」與那「虎門」關係如何呢?一個寒顫打過,吳恩裕頓時神清氣爽精神煥發。
吳恩裕首先要弄明白的是,敦誠、敦敏詩文集中共有多少「虎門」,經檢索,發現不多不少共五個。聯繫這五個「虎門」出現的地方,考察其在那些具體語言環境中的具體涵義。最後對各種情況綜合、類比、發凡、引微——絕想崖前,無陰樹下,杜宇一聲春曉——這《寄懷曹雪芹》的「虎門」,其實說得是宗學——即北京西單樓北石衚衕之右翼宗學,這個右翼宗學相當於現在的貴族學校,專收八旗子弟。「當時虎門數晨夕」是指曹雪芹在右翼宗學工作期間與敦誠、敦敏的交往。
吳恩裕「虎門」研究的題目是《曹雪芹和右翼宗學——「虎門」考》。該文發表后,紅學界一片狂喜。多少年以後,人們說起這件事,還以為那是「上帝之手」為吳恩裕送來的「靈感」。
2、「己卯本」研究心想事成。
民國初年,紅學江湖突然出現《紅樓夢》早期抄本,這是些殘缺破爛的本子,有脂硯齋等人的批語。紅學家們一時認為是「肥鴨子」,說這些破爛玩意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最接近曹雪芹原稿,可以認識《紅樓夢》成書過程,幾葉就值半個香港。這早期抄本如此的珍貴,於是就有人做著研究的大文章。是問題複雜,也是這做文章的扯淡。到頭來卻各唱各的調,各看各的妙,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吳恩裕對其中的一個本子——己卯本研究得很成功,他的觀點發表后,紅學界如魘得醒,似夢方覺,一個個喜得抓耳撓腮,眉花眼笑。其中有欠老成者,竟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己卯本」現存四十回,曾經為董康、陶洙收藏,現歸北京圖書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歷史博物館又傳大好消息,說該館庫房中發現了《紅樓夢》抄本三回又兩個半回。此時吳恩裕還沒有見到這本子,也沒有端詳它的子丑寅卯。
不過如果吳恩裕也像別人那樣端詳過子丑寅卯才可以說出個子丑寅卯,這吳恩裕就不是吳恩裕。吳恩裕具備超感官知覺的能力,具備神性的反射神經,能在正常感官之外接收訊息,能預知將要發生的事情。也就是思維往那個未見過面的本子上一轉,突然一個激靈,一種神秘的體驗猶如一道閃電劃過吳恩裕昏暗的大腦。於是吳恩裕鼓掌大笑,笑罷,他堅定地說:「這幾葉殘稿與己卯本大有關係,這幾葉殘稿就是北圖己卯本散失的一部分。」
事情真是不可思議,吳恩裕與馮其庸一起去查驗,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1)北圖的己卯本正缺這幾回;(2)北圖己卯本抄手筆跡同博物館殘本;(3)北圖的己卯本與博物館殘本所用紙張都是乾隆時的竹紙;(4)博物館殘本和北圖己卯本的尺寸大小、抄寫版心大小等相同;(5)博物館殘抄本每回前有頂格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十字,北圖已卯本也這樣------
明白博物館殘本的血緣后,這個己卯本與大清怡親王的關係,又在吳恩裕的腦海中翻騰。那時的吳恩裕可殘了,他的行為與肉體已經不受個人神經系統的支配,一種超物質的神秘力量折磨得他死去活來。他不時汗如泉涌,一道神性的火花在他眼前突然一閃,一種判斷出來了——「己卯本」出自怡親王府。
怡親王名胤祥(其子弘曉),也就是電視劇《康熙王朝》中的十三爺,這個十三爺不被父親康熙愛見,曾經還被圈禁。可他與四哥雍正關係非常好。雍正即位后,就封他怡親王,累官致軍機處首輔。說己卯本出自怡親王府也不是天方夜譚。首先,這怡親王與曹雪芹家很有些關係——雍正繼位后,要嚴查國庫虧空,曹雪芹家因挪用公款被查辦,此事十三爺主持落實。十三爺在稟明雍正的情況下給曹家留磁器口十七間半住房。其次,這個己卯本抄寫時避怡親王胤祥的「祥」字諱與其子弘曉的「曉」 字諱。
除去這兩點,還有其餘更過硬的證據嗎。吳恩裕為此專門去北京圖書館考察。
得心應手一如查驗己卯本散失殘葉,根本沒費周折,吳恩裕在北圖就順利找到一部怡親王府手抄書目。這書目上面蓋怡親王圖章,說明出自王府貨真價實。把此書目與己卯本對閱——(1)書目中關於「曉」、「祥」的避諱同己卯本中情況;(2)書目中三人的筆跡同己卯本的抄寫者筆跡,即這三人既為怡親王府抄過書目,也為怡親王府抄過「己卯本」--------
繼續深入研究,吳恩裕還發現,抄錄「己卯本」的有好幾人。一至三人書法漂亮,權稱其丙、甲、己。另外的四、五人書法糟糕,全稱其乙與戊。其中丙的情況非常重要,有跡象他就是就是十三爺之子弘曉。(1)丙避十三爺允祥之「祥」字諱,也避爺爺康熙玄燁之「玄」字諱。但不避自己弘曉之「曉」字諱;(2)弘曉善書,其墨跡至今流傳。
3、發現資料不費精神。
《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但這個曹雪芹卻猶雲中之龍,只隱約露一鱗半抓,絕少以真切面目示人。紅學家就非常希望窮究這個曹雪芹究竟幾根毛,只要是與曹雪芹有瓜葛的絲絲縷縷,都是唐僧肉。可新紅學百年,胡適、周汝昌倒是隱約看到些,其餘則一事無成兩鬢斑,嘆光陰一去不回還。
吳恩裕的運氣越來越好了。吳恩裕紅學研究的運氣之好遠非我們能夠想象。吳恩裕的追求是發現有關曹雪芹的材料,吳恩裕發現多少有關曹雪芹的材料,這不取決於客觀實際,而是取決於吳恩裕主觀上的願望。吳恩裕有一把充滿魔力的花鑰匙,吳恩裕是在新中國成立后開始研究《紅樓夢》,大約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功德圓滿。這前後也就20年的時間,就是在這20年的時間中,他的發現一個接著一個,如同節日狂歡時的瀏陽禮花,次第在紅學的夜空里綻放。
(1)吳恩裕有朋友叫趙雨山,趙雨山任職北大圖書館。這老趙對別人還有一搭沒一搭的,但他偏對吳恩裕好。如果他有些時間沒有為吳恩裕做些事,就心中大不自在。他知道吳恩裕挂念曹雪芹,於是就全心全意圓吳恩裕的夢。工夫不負苦心人,他給吳恩裕探訪到一個擁有曹雪芹資料的大腕——孔祥澤(見附錄)。並在1965年,介紹吳恩裕與孔祥澤認識。這樣孔祥澤就將曹雪芹尚著有《廢藝齋集稿》(見附錄)之事及部分內容告知了吳恩裕,這樣吳恩裕成為《廢藝齋集稿》的第一發現者。
《廢藝齋集稿》是一部內容豐富的資料,共八冊,現存其中一冊《南鷂北考工記》,屬紅學研究的舉足輕重的課題。
(2)1962年,紅學界傳說曹雪芹曾經寓居香山健銳營。吳恩裕聽到了也沒有當回事。可吳恩裕有個小夫人叫駱靜蘭,她是吳恩裕的學生(吳恩裕前妻是宋漱青),比吳恩裕要小些。駱靜蘭說話柔聲細語,像三月的春水,吳恩裕就每每依著她。一次,吳恩裕無意中把傳說告訴駱靜蘭。駱靜蘭立馬就情緒高漲,表示城中憋悶的難受,要到城外去透口氣。吳恩裕侉著夫人遊山玩水,幾次下來,從村民的口中,就打開了一座曹雪芹博物館:
——曹雪芹始住城裡,有城區戶口,因「拔營歸旗」被遣送郊區香山健銳營;
——曹雪芹有個窮朋友叫鄂比,會畫畫,能喝酒,與曹雪芹經常在一起。這鄂比估計有些像賈雨村——見過世面,翻過跟頭,對人間的底細看得徹,也看得絕。他曾有一聯:「遠富近貧以禮相交天下有,疏親慢友因財絕義世間多」。可能是因為看得上曹雪芹,就把這一聯送他;
——曹雪芹曾經續弦,這續弦妻給他生有一子,他非常疼愛。不幸孩子病死,曹雪芹就非常傷感,經常到墓地徘徊,久久不去;
——曹雪芹兒子死在中秋節,曹雪芹自己死在大年夜,人稱「雙絕日」,孩子死因是患「白口糊」;
——曹雪芹死後,家貧無力歸葬,埋在山後的一個叫「地藏溝」的地方------
(3)香山健銳營的塵埃還未完全落定,1977年10月,有自稱是張宜泉後人的又急匆匆聯繫吳恩裕,說在自己家中,有曹雪芹續娶時,朋友們送給他的賀禮書箱兩隻,上有曹雪芹續弦妻芳卿寫的一首悼亡詩,詩曰: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諑玄羊重克傷。
睹物思情理陳篋,停君待殮鬻嫁裳。 
織錦意深睥蘇女,續書才淺愧班娘。
誰識戲語終成讖,窀穸何處葬劉郎? 
筆者註:首聯原作「喪明子夏又逝傷,地坼天崩人未亡」,后塗掉;頷聯下面原作「才非班女書難續,義重冒」,未寫完就塗掉了。
抱著曹雪芹的書箱,吳恩裕又火了一回。
「六九冰開,七九燕來,你是立春之後一樹一樹的花開」。吳恩裕的發現讓紅學世界眼花繚亂,大大小小的紅學家簡直來不及對他表示驚訝。於是有人問吳恩裕是不是天神派來的,吳恩裕說不是。這些人就更加惶惶惑惑。
4、險惡江湖吉人天相。
吳恩裕的紅學事業如日中天,在紅學的碼頭上,人人都欽佩吳恩裕的本領不凡。那一班博學鴻儒,一個個甘拜下風,提起「吳恩裕」三個字,無人不將拇指一豎,說一聲「好我的吳恩裕,吳大爺,我們一定要崇拜你」。這些光景周汝昌都看在眼裡,他的心裡便酸酸的。
吳恩裕對周汝昌刺激過大,周汝昌要吳恩裕墜入地獄,於是周汝昌就針對吳恩裕設置了誘惑。話說曹雪芹有個朋友叫敦誠,敦誠說曹雪芹曾為他的劇本《琵琶行傳奇》題過詩,其中的兩句很不錯——「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估計要讓幾百年後的紅學家著急上火,敦誠故意不把曹詩介紹完整,僅透露兩句吊人胃口。於是做紅學的非常希望看到其餘的幾句。根據敦誠的記載,周汝昌補足了其餘六句。
周汝昌將自己做得假詩首先寄給了吳恩裕;當吳恩裕函詢此詩來歷時,周汝昌以「有人投遞」等語隱瞞了實情。同時,周汝昌在寄給《文物》雜誌經吳恩裕編輯的一篇稿子中,曾以一節介紹作為曹雪芹文物假詩,只在發稿時才抽出這一部分。
妝成假象如真象,捏作虛情似實情。吳恩裕眼看就要身敗名裂了。但是,吳恩裕越是處於危險的時候,光就離他最近。
得到偽曹雪芹佚詩的時候,吳恩裕已經大闊。因為已經大闊,吳恩裕一時就沒有在乎這個曹雪芹佚詩。所以這偽曹雪芹佚詩就靜靜地放在桌邊。過了不是太久,陳毓羆過訪吳恩裕。他一面喝茶,一面在吳恩裕書桌上亂瞅,突然就見到了這首所謂的曹雪芹佚詩。陳毓羆在紅學世界是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現在看到這個,一時間口嘴流涎液,心頭撞小鹿,他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什麼,就這樣東拉西扯與吳恩裕敷衍著,臉還漲得通紅。最後才按了按胸口,提出想錄下這個詩學習學習。吳恩裕性情寬厚,最喜歡獎掖後進,加之他本身已經闊氣,拔根寒毛比陳毓羆的腰還粗,於是就說你弄去吧,那隨意的態度就像我拔支劣質煙給你。
陳毓羆懷揣著偽曹雪芹佚詩歡喜而去。不過陳毓羆還畢竟謹慎,僅只客觀公布,沒扯什麼真假,這就引出吳世昌幾個栽跟頭等後事。
(本文「吳恩裕的紅學貢獻」部使用了劉夢溪「紅樓夢與百年中國」的材料)

附錄1:
吳恩裕,滿族,號負生,遼寧遼陽人。1933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哲學系,1936年赴倫敦大學從事研究,獲政治學博士學位,1939年回國,任重慶國立中央大學政治學教授,解放后,歷任北京政法學院、北京大學教授,1978年調中國社會科學院任研究員。1979年去世。有紅學著作:《曹雪芹的生平》,《有關曹雪芹八種》,1963年,「八種」擴展為「十種」,最後彙輯為《曹雪芹叢考》。另有《曹雪芹佚著淺探》、《己卯本石頭記新探》等。

附錄2:
劉夢溪「紅樓夢與百年中國」(《廢藝齋集稿》真偽論爭)
《廢藝齋集稿》是曹雪芹的一部佚著,1973年,吳恩裕在《文物》雜誌第二期上以《曹雪芹佚著及其傳記材料的發現》為題,發表長篇介紹文章,曾在紅學界引起轟動。據吳先生說,原稿系抗戰時期一個日本商人金田氏從一清皇族手中所買,借給在北京北華美術學院任教的日籍教師高見嘉十。向吳先生提供材料的抄存者孔祥澤,是高氏的學生。現存留下來的部分,有《集稿》中《南鷂北鳶考工志》的彩繪風箏圖譜摹本、扎繪風箏的歌訣、「考工志」的自序、董邦達為「考工志」寫的序言,和曹雪芹的一首《自題畫石》詩,還有敦敏寫的一篇《瓶湖懋齋記盛》---------雪芹在「自序」中稱,他編寫《南鷂北鳶考工志》,是「為今之有廢疾而無告者」;董序亦說:「曹子雪芹憫廢疾無告之窮民」,如是,則《紅樓夢》作者的思想可見一斑。敦敏的《瓶湖懋齋記盛》,更記錄了雪芹晚年與下層勞動人民接觸的一些情形。如果這些材料真實可靠,對研究曹雪芹思想,進一步理解《紅樓夢》的創作,無疑有重大意義。 
    紅學界很多人看了吳恩裕的介紹,都認為可信,希望《廢藝齋集稿》未發現的部分能夠重新找到。日本新聞媒介為此作了報道,以便在日本發現有關線索。但也有不少研究者持懷疑態度。1973年5月,陳毓羆和劉世德寫出了質疑文章,對吳恩裕的發現提出種種疑點。他們說從遣詞造句和文章風格上看,「曹序」、「董序」、「敦記」三篇文字如出一人之手,因而不可能是曹雪芹、董邦達、敦敏的手筆。至於《自題畫石》詩,他們從富竹泉的《考室詩草》中找到了該詩,而向吳恩裕提供《廢藝齋集稿》線索的孔祥澤,就是富竹泉的外孫。因此《集稿》的真實性便值得懷疑了。 
    當陳、劉質疑文章的油印稿在紅學界傳閱的時候,胡文彬和周雷即寫了一篇《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析疑》(載《文物》1974年第7期),就陳、劉提出的守制問題、文字問題、物價問題、詩風問題、天氣問題等疑點,詳加剖解說明,傾向於新材料是可靠的,不贊成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予以否定。後來陳、劉以《曹雪芹佚著辨偽》為題,將質疑文章發表在1979年出版的《中華文史論叢》第一輯上。不久,吳恩裕的回答文章在第四輯《中華文史論叢》上刊出,題目是《論廢藝齋集稿的真偽——兼答陳毓羆、劉世德兩同志》。吳文除就陳、劉文中的疑點加以辨析和解釋外,還在文末寫了一節「最後不能不說的話」: 
    「老實說,我得很努力壓抑自己的感情才能讀完陳、劉的文章。文中超乎辯論範圍的用語是那樣多,意氣那樣重,自信那樣強!我本想心平氣和地回答他們,但是做起來很困難。 
    今後,希望我自己和陳、劉兩位,以及所有進行學術討論的同志們,都應該以所討論的問題為共同「攻克」的目標,把討論的兩方看成從左右兩翼向難題進攻的力量。攻下了目標,解決了問題,才是勝利。」 
    吳恩裕的文章寫於1979年6月,還未及在《中華文史論叢》上刊出,他就在同年12月2日遽然逝去。後來雖然又有幾篇探討《廢藝齋集稿》真偽的文章見諸報刊,包括日本學者伊藤漱平寫的長篇札記:《論曹雪芹晚年的「佚著」——圍繞「廢藝齋集稿」等真偽問題的札記》,但吳先生已不可能再做出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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