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我家的表叔數得清

作者:美國的老王子  於 2020-12-20 03:1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隨筆|通用分類:前塵往事

        我有兩個表叔,大表叔和小表叔,小表叔按下不表,單說說我的大表叔葉富庫。

        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大表叔已經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了,他穿著一件呢子大衣,圍著黑白相間的格子圍巾,頭髮梳的油光錚亮,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樑,輪廓清晰的嘴唇,大有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瀟洒與帥氣。

        沒錯,他的坐騎是一台飛鴿牌的二八自行車,左鄰右舍的女孩子都被表叔洒脫的跨上自行車的動作深深吸引。每到黃昏時分,表叔就會騎著他心愛的座駕,繞著我們家的樓前門後轉,這時,女孩子們就以出來打水和買菜為借口,一睹風流少年的尊容。表叔常常載著我四處兜風,我坐在自行車大樑上,雙手攥著車把,任憑寒風在我耳邊呼嘯,一大一小的雙人組合,吸引無數鄰居小孩羨慕的眼光,好不威風。

        表叔有一大愛好,就是用彈弓打鳥,與其說是愛好,不如說是專長,他可以在幾十米以外百發百中,我們家附近的麻雀幾乎被表叔打光,剩餘的一看到表叔出來,就如驚弓之鳥,作鳥獸散。不過,剛開始玩彈弓時,表叔沒少惹禍,常常將鄰居家的玻璃打碎,或者把別人家的小雞打死,因此,沒少挨姑奶奶打。表叔的彈弓是用鋼筋製成的,彈弓把用紅綢布纏住,手感舒適,彈弓的皮筋是醫用手套剪成的皮筋條,總共兩條,彈性極佳,表叔左手將子彈卡在皮筋上,右手握緊彈弓把,緊閉左眼,三點一線,嗖的一聲,子彈如脫韁野馬,直奔目標。表叔有著很強的組織能力,到了夏天,我家的院子就成了兵工廠,他把小夥伴們組織起來,有的負責挖土,有的負責在院子里支起大木盆,把挖來的黃土,在木盆里和成泥巴,然後,心靈手巧的女孩子們將泥巴在案板上搓成玻璃球大小的泥球,再在太陽下晒乾,第二天,這些泥球就變得堅硬無比,成了表叔打鳥的上乘子彈。兵工廠不僅分工明確,還獎罰分明,如果工作出色,就會有機會被表叔帶著出去打鳥,因此,小夥伴們工作熱情極高,都想爭當先進得到獎勵。

        轉眼,大表叔高中畢業了,在去師範學校學習畢業當老師和去警校上學畢業當警察的選擇上,表叔選擇了後者,這也符合表叔的興緻和愛好。在表叔即將離開家去省城上學那段時間,我不思茶飯,依依不捨,一想到再也沒有表叔陪我玩耍和保護我,就難過流淚。姑奶奶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胖老太太,坐在炕上,像一尊彌勒佛,嘴裡叼著旱煙袋,手上納著鞋底,不停的安慰著我。姑奶奶天生是個樂天派,大表叔的小名叫小庫子,姑奶奶笑呵呵的沖著我說:別哭了,傻孩子,如果你要是想你的表叔了或者記不得你表叔的名字了,你就拍拍你的褲子,你馬上就會想起來你的表叔小褲(庫)子了,哈哈!

        再見到大表叔是兩年後的一個秋天,他已經從警校畢業分配到公安局擔任刑警,後來,只要有空,表叔就來我家,有時天色晚了還會在我家留宿,記得有一次早上四五點鐘,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一陣喧嘩打破了寂靜的早晨,緊接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母親隔著房門問了一聲:誰啊?大早上的,外面應了一句,是我,開門!母親喊著我的名字說道:快去開門,可能是你姥爺來了。我打開房門,突然一隻舉著鐵釺的手伸了進來,大喊著繳槍不殺,此時表叔還沒有起床,見狀一個魚打挺跳了起來,迅速掏出手槍對準來人,來人一看黑洞洞的槍口,口裡不停的念叨:要文斗不要武鬥,要文斗不要武鬥!表叔將那人五花大綁,送到派出所,經過審訊得知,這是一個入室搶劫分子,那天喝了很多酒,酒壯斯人膽,擅闖民宅,好在有表叔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一個冬天的黃昏,表叔又來到我家,表情嚴峻的跟我父母交代了一些什麼,就將他經常用的自行車以及一些重要物件寄存到我家,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我百無聊賴,開始研究起表叔的自行車,每天將車子推到街上,小小身軀不足以跨上車座,只好將右腿伸進車梁和腳蹬之間的空隙處,右手握住車梁,左手握車把,不停的練習,不停的摔跤,經過千錘百鍊,終於有一天,突然開竅了,從此,在街頭,一個身軀沒有自行車高的孩子,用奇怪的姿勢,踩著自行車飛奔,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大人們怎麼也想不到,這麼矮小的孩子竟然將這麼大的車子操控自如。

        街上越來越亂了,一次,我踩著自行車沿路邊行駛,突然,身後傳來馬達的聲音,接著,十幾輛大卡車越過我,我看到車上全是頭戴鋼盔,腰扎皮帶,手持木棍的武裝人員,他們個個凶神惡煞,怒目圓睜,其中一個看到我棉帽上的徽章,跳下車來,抓過我的帽子,使勁將帽徽扯了過去,然後把帽子扔給了我。我被嚇得驚呆了,車隊已經走遠了,我依然呆在那裡不知所措。待我回過神來,沖著車隊的背影,大聲喊道:看我表叔回來怎麼收拾你們!

        我家住在二樓,是當年日本人留下的建築,一天半夜,我們被窗子猛烈敲擊的聲音驚醒,家人感到奇怪,二樓的窗子怎能被人敲到?原來,表叔先是敲我家外面的房門,由於裡面的房門與外面房門有一段距離,任憑表叔如何敲打,我們睡的沉絲毫沒有聽到敲門聲。機敏的表叔踩著陽台用手裡握著的木棍敲打窗戶,才喚醒了家人。父親打開門,表叔站在門口,身穿一件軍大衣,頭凍的縮進衣領里。後來聽大人說,表叔在文革時被當作走資派挨整,上次他離開我家就逃到鄉下躲藏起來,但又被抓了回來,關進牛棚,嚴刑拷打,這次表叔趁著上廁所之際又逃跑了,無處可去,只好半夜來敲我家的窗。就這樣,我父母收留了他,把他藏進我家的倉庫里,白天不敢出來,只有晚上出來透透空氣。在我家藏了兩三個月,風聲稍有好轉才回到單位。

       不知道文革那段歲月表叔是怎麼熬過來的,文革結束后,表叔被平反了,還官至公安局長,但不論他當了什麼官,在我眼裡,他永遠都是當年那個風流倜儻的少年模樣,依然穿著呢子大衣,圍著黑白相間的格子圍巾,依然手持彈弓,跨著飛鴿,馱著我,招搖過市。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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