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天堂的路口有無靈魂回蕩

作者:嫣蝶  於 2016-6-16 04:0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病房裡的故事|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關鍵詞:schedule, 安眠藥, 節骨眼, Cisco, 朋友

天堂的路口有無靈魂回蕩

晚上九點,醫院病房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護士們常常在這個時候會忙得不可開交。這邊有病人打鈴叫護士拿安眠藥;那邊有病人要幫忙漱洗準備就寢;要回家的病人家屬絡繹不絕來Nursing Station道別;醫院的Bed Huddle已經在schedule上了;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我的Cisco(工作)電話一陣響過一陣,我匆匆掃了一眼是院外打來的。哪個朋友要在這個時候來找我真有不識時務之嫌,抱歉,應接不暇啊!然而這個電話鈴聲不絕於耳的咄咄逼人,我無可奈何輕輕一句:「您請稍候,回頭我給您打回去。」「不!我媽一定要和你講話。」一個毫不妥協的聲音傳來。噢,是酷老太的女兒—琳。我知道她們母女倆一個脾氣肯定拗不過她,「好吧!」我答應跟病人講話,接著是長長的悄無聲息,我什麼也聽不到。琳告訴我:「我媽已不省人事,看來她就要走了!」

患Myelofibrosis(骨髄纖維變性)酷老太就是姓Cool,因著骨髄幼粒細胞性貧血,隔三差五的要來輸血,她是我院的常客。可這位76歲的Cool老太一點也不酷,每次入院她都會興師動眾把在銀行工作的女兒叫到床邊,小本本上嚴格地記錄著護士的一舉一動。
酷老太問床位護士:
「你知道我的病是第幾期嗎?」
「你說我今天血紅旦白6.7,二袋血漿后能不能升到8啊?」
「我這次輸血后還會不會發熱啊?」
「我這次進來有無併發尿路感染啊?」
「你能保證給我的止痛藥對我有效嗎?」
這種連珠炮式的十萬個為什麼的問話,直接考驗著護士的最強大腦,把菜鳥護士逼哭了拒絕再進她的房間。

最讓人煩心是她的血象有很多抗體,非常難找同源血型。血液配對常常要經過大量篩選、濾過、處理才能符合她的用血。有時一等就是12個小時以上,這期間護士休想安寧。
「就不知道我要輸血嗎?你們個個磨磨蹭蹭我都把你們告到入院行政部去,看你們還敢不敢延誤我的治療。」
任何跟她的解釋都是徒勞的,她說到做到,真把護士們一個個都告了上去。護士們見她能躲就躲,最後只有我這個死豬不怕燙自己去照顧她。
她也沒好眼色給我看,冷言冷語道:「好好地告訴你的護士,讓她們知道怎麼照顧病人。」
我回敬道:「我的護士都有執照保證是最好的護士,照顧您這樣的病人我們都得重修心理學。」
然後她一臉滿足哈哈大笑,護士們背後都叫她「變態酷。」

終於,酷老太再也折騰不動了。上星期她決定放棄一切治療,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定要壽終正寢在家裡。星期天她離開病房前,把滿滿的一杯水潑灑在照顧她的護士身上;當我拿著止痛藥走近她的時候,她又譏諷道:「還想來下毒嗎?」一把把我推開。

就在幾分鐘前,琳告訴我:老太已經非常虛弱,她叫琳拿過紙和筆要給我寫信。然後馬上又改變主意,要給我打電話。琳懇求我是不是可以來看看老太?我因著在班上,答應她,早晨下班后一定去看她。凌晨2點45分,我又接到琳的電話,說是老太所有生命體征都在明顯緩慢下來,她可能熬不到天亮。一般的病人在凌晨四五點鐘最容易撒手人寰,通常人的激素水平在這時分泌最低。我叫琳把電話放在她耳邊,我說:「不是還要抱怨嗎?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不是還要給我寫信打電話嗎? 此刻我病房裡的病人比您還要厲害,他們不讓我離開。早晨我們還要對執個明白。您酷,您等我啊!」

一場漂泊大雨後,洛杉磯的早晨絲絲空氣里那種清新的韻味讓人感到生命的活力。跨出醫院,我和周末照顧她的床位護士風馳電掣般地向酷老太家裡趕去。

洛杉磯東區的酷老太家還真是一座漂亮的大住宅。圓潤的水珠打濕在門口那棵碩大翠綠的芭蕉葉上,以為生命就應該是這樣一直會是碧綠長青的。穿過深深的庭院走進這座大理石地面的高挑白房的客廳,我已看見很多人在那裡了。琳帶我徑直走向她母親的睡房。琳告訴我牧師剛剛給她做完了最後的禱告。

氣若遊絲,臉色蒼白的酷老太床邊中規中矩地坐著兩個英俊的哈士奇,3個漂亮的波斯貓卧在地上, 牠們似乎知道主人的命運友好地對我們不發出一聲雜響。我把手輕輕地放在酷老太手上。我說,我知道您現在非常難受正在掙扎,沒關係,您可以放下一切。您不是說要給我寫信嗎?我想,您肯定是要跟我們說道歉;您不是說要給我打電話嗎?您一定是為最後一天出院的行為抱歉是吧。慢慢地老太的臉上舒展了笑容,琳驚訝地喊道:「迴光返照!」突然,老太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勁的顫動起來,這時全屋子的人都大聲驚叫起來。我的皮膚立毛肌全體豎立。大家認為這是老太在和我握手,我知道這是明顯的癲癇,她的腦細胞還在活動有異常電波釋放。我趕快鼓勵大家跟她說平安和道別,我相信這時她一定能聽得見。我也對老太說,「我知道您所要表達的所有,我都接受了。您是被病痛折磨的不得已才會以這種方式來發泄對待護士,現在您老可以放下走了,不要太辛苦就好。」漸漸地這樣的震顫趨於減弱和消失,我的手心直冒冷汗。我在心裡祈禱,老太您千萬不要現在馬上就走,讓我先離開這兒。我晚上還要回到病房去上班,如果您現在走了,我肯定還得在這裡繼續陪您是吧。我和同事趕快起身向老人作與家人告別。

在我們離開不到10分鐘后,就接到了琳的電話,老人已經撒手人寰。琳認為老人是要堅持到最後和我說完道別才會毫無遺憾去見上帝。

我一直相信人在天堂的門口徘徊時,靈魂依然與世人結伴。

幾年前,病房裡有個病人call code blue 心跳停止三分鐘,心肺復甦術成功后,瀕臨過死亡的他親口告訴我:當時,自己整個身體就好像被送進黑暗的隧道里然後突然陽光燦爛一片,很快騰雲駕霧,看見很多天使在天空飄遊,他有這種拚命想追逐的感覺,同時他還聽見醫生的講話,不讓他走,給葯,電擊。
我問他是否搶救回來以後做的夢?
他回答:「肯定不是。」
「那時有無痛苦?」 我繼續追問。
他回答「感覺就像是在夢裡。」

在我剛剛做護士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個病例讓我沒齒難忘。她一個從來不吸煙的女性,因著呼吸急促二個月前查出小細胞未分化型肺癌。骨瘦如柴37歲的S,臨終呼吸持續了兩天三夜。其中,她完全停止呼吸叫醫生來Pronunciation就有3次。等醫生來到床邊時,她又嘆出一口氣,然後維持著每分鐘只有4~5次的淺慢呼吸,讓守在病床邊的家屬和醫護人員心裡衝擊很大。那時她吸煙的前夫帶著五歲龍鳳胎中的男孩剛離開加州去了別州。 在我們的眼裡她就是死不瞑目,醫院通知她的前夫抱著男兒來到床邊,她才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家裡的親人完全失去意識,在天堂的門口徘徊,常常咽不了最後一口氣。在等待某個生命中重要的人物出現。我相信這樣的靈魂說,只有等到他的靈魂全部得到安慰才能平靜去到天堂。

我一直很明確的表示自己沒有宗教信仰。我不會單純的宣揚你必須信上帝,你的靈魂死後就可以升華。我也不敘述生命的輪迴,對我們來說太深奧。但是我相信靈魂的遊離。所有的人在他/她的彌之際,雖然他們不能發出聲音,但是有靈魂的索求。因此,在病房裡當病人出現臨終呼吸時,我常常鼓勵家屬在病人生命最後的時刻以最大的關愛、最溫和、平靜、安撫的方式與親人告別讓他們無牽無掛,無遺無憾走到極樂世界。

酷老太以這樣的方式與照顧她的護士告別,去了天堂,相信她的靈魂得到了解脫。願每一個聖靈在天堂安息!


 (本文純屬個人觀點,若有網友效仿好友前兆君提出商榷,安只有鎖喉封筆溜出村外面壁去辣,lol)

【網友北美君子的話】
和你一樣,如果我不相信靈魂這一說的話,我至少還是相信《病房裡的故事:天堂的路口有無靈魂回蕩?》中你敘說的那些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情也真。我想,那位酷夫人在臨終前一直憋著那口氣要見你一面的原因是,在走之前當面向你表示她的歉意,還有她的感謝。其實她是知道她在你們醫院治療期間的那些言行是無理取鬧的。

我多少見到過,聽說過,或從小說上中讀到過,人要死之前因為要見某人就是不咽下那口氣,直到如願方才閉上眼睛。所以,從這件事來看,我們是否可以強調這句話:人活著是要有一點精神的,如果有了這點精神追求,那麼連死神都奈何不得你。 我沒有死經歷,但我與生俱來就有像你文中那位心跳停止三分鐘病人敘述的「身體就好像被送進黑暗的隧道里然後突然陽光燦爛一片,很快騰雲駕霧....."那種想法。我也相信很多人可能都有這種想法。所以,我完全相信「靈魂遊離」這一說。

未知的不意味不存在,新的東西總有待於我們去探索,尤其是生命科學這個充滿挑戰的領域。


(多謝徐福老師友情校字更意,給老師一個大大的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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