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老關於'善惡'的帖文給了我一個思考的借口,覺得想清楚了,寫下來又似乎不很順暢)
人的善惡觀是從哪裡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基督徒們說,是的,根據【創世紀】,老上帝在伊甸園裡栽了顆'識善惡樹',人類始祖兩口子受不住誘惑偷吃了那樹上的果子,立刻心明眼亮識了善惡,結果是讓上帝給攆出了園子。這就是那個'失樂園'的故事。也有人說,其實希伯來文里的這個'善-惡'是個象徵意義的表達,表示'兩極之間的一切'的意思,就好比我們說Vitamin 'A to Z',意思是'所有的'維生素,不是說真有個維生素Z。這樣的話'Tree of knowledge good and evil'就不是'識善惡樹',而是'知萬物樹'。亞當夏娃吃的是智慧之果,惹了上帝他老人家不高興。
基督徒們關於善惡起源的這個解答挺令人費解。在東方那裡,孔老夫子的答卷上索性不多廢話,就是一個'性本善'的結論,為什麼則根本不試圖去思辨,也就更加使人如墜五里霧中。哲學家們又跟著湊熱鬧東一嘴西一嘴,這樣一直到了尼采出世。天才少年尼采看來看去,發現諸位前輩的答卷全不及格,於是大筆一揮,他把考題給改了!從'為什麼人能夠有善惡觀'改成了'為什麼人需要有善惡觀'。這麼一改,就把老上帝插手人間的機會給堵住,'上帝(可以)死了'。
尼采把上帝關在了門外,魔鬼卻乘機溜了進來;他把人局限在了這個人造的社會當中求答案,卻又把人造的上帝硬生生剝離了出去,'善惡觀'由是僅因著人的'權能意志'需求而產生,並終將為某種'偉大光榮優秀正確'取代之。希特勒先生受到尼采哲學思想的鼓舞,經過一番艱苦奮鬥使德意志飛速崛起然後一個猛子扎到了泥坑裡。也不能全怪哲學家,有沒有尼采人類該抽風也一定要抽,借口永遠都會有的。
'人為什麼需要有善惡觀',這個問題的原始答案還是要到人類的自然史中去找。
社會化的人類,在他們變成人之前本是一群社會性動物,而且還是動物世界中最為社會化的一族。所謂'社會',就是說個體間有某種形式的合作關係;個體的人是弱小的,根本沒資格爬到食物鏈的頂端,協作互助的人就不一樣,勉強可以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占上一席之地了。狩獵的時候要協同作戰互相搭把手,獲得的食物要大家一起分享不應該自己獨捫兒,這樣的善惡意識是個體間合作的基石,不可或缺。到鄰家部落去打群架的時候更要兄弟們一起豁命死拼,抓回俘虜來大家共同分享,這樣的善惡意識也 …, 等等!分享俘虜?你是不是說要吃他們,'分享人肉'?這叫哪門子的善惡觀?
別急,我還沒有給這個善惡意識下精確的定義呢,它叫作'血緣善惡觀','血親'是早期人類善惡意識的特徵: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父子兵,團結起來就是力量!出了這個群兒的就是些外人生人夷人,食物來源豐富的時候互不相干,匱乏的時候卻會是搶吃搶喝的死對頭,不能對他們太客氣,實在有必要的時候也不妨暫時用他們充充饑。中國人用四個字精確地界定了這種善惡觀 - '非我族類'。族內族外自然的內外有別,當有不同的善惡標準,人之初,就是這樣識善惡的。'非我族類'的意識人類的堂兄弟黑猩猩們也具備,還可能更加強烈;一個群落的黑猩猩(troop of chimps)會夥同起來去謀殺別個群落的個體,專家們對此迷惑不解不知它們幹嘛要干這種血腥的勾當,其實我們聯想一下人類部落間的打冤家也就可以明了。
以血緣善惡意識為基礎的合作走不了太遠,黑猩猩們至今仍然只能守在叢林裡面苟延就是一個證明。人類在從動物走向人的過程中路還很長,生存知識的分享、工具製造技能的傳播,這些都需要人有比血緣關係更加廣泛的合作,'族'的涵蓋範圍也就越來越擴展開來。在這裡,語言的發展功不可沒。借用Harari先生的說法,藉助一些'憑想象所建構的秩序','族'的意義在不斷演化著。它從原始的'血緣',到'部族'、'城邦'、'地域'、'民族',… 國家的形式出現了,宗教也發展出來,還有這樣那樣的'主義',都不外是一些用來重新定義'族'這個字眼的fictional reality。從這裡開始,讓我們把'血緣善惡觀'更名為'族類善惡觀'。以'族類善惡觀'為基石的合作終於讓人爬到了自然界食物鏈的最頂端,再也沒有任何敵手 - 除了他們自己之外;人類獲得了組織大規模大範圍的與天斗、與地斗、更與自己同類斗的能力。按照這個'族類善惡觀',人應當'愛他們的鄰居',卻又應當為'國家'為'民族'為'宗教'為'正義'而戰,去從肉體上消滅異族,這個'異族'可以是'異國'、'異教'、'異見',甚而還可以是同文同種的血緣同胞。
從動物走向人類的演化還遠遠沒有完成。在某種意義上尼采沒有說錯,善惡觀由權能意志的需求而產生並由權能者利用著。被自身社會屬性掌控的人類很難從中掙脫出來。但這不是全部的故事,自然人的演化是一個漸漸覺醒,從本能一步步走向理性的過程,除開社會所加與的那些個善惡觀,我們可以看到自然人有一個從排他的'同情心'逐漸向包容的'同理心'轉化的演化進程。在一個人們有權利自由表達的社會,這個過程無法被壓制更無法被逆轉,它不斷衝擊著一切從舊文明傳承下來的善惡觀,迫使社會一步步走向包容。身處這樣社會中的人們應當不難體驗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
我把這個善惡觀稱為'同理善惡觀',它徹底打破了'非我族類'的陳舊套路,包容而非排他,不同於一切舊時代的文明標準。
一個Empathic Civilization的世界會來到人世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