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晚七時左右,天安門廣場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位男高音嚴厲的警告聲:你們必須離開廣場,否則生命安全不能得到保證。
八點左右,我騎著自行車從廣場向木樨地方向撤離。經復興門立交橋時,一位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聲稱是中國青年報社記者,她要我帶她去木樨地,那裡是學生堵軍車的前沿。我讓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我一邊騎車一邊跟她聊當前的形勢。我問她:目前報紙上的導向全變,你們為什麼不再寫有關學生請願抗議的文章?她說寫還是寫,只是不讓發表。
臨近木樨地,我們聽到零亂清脆的槍聲劃破夜空。女記者跳下自行車說她要去採訪,我自己繼續騎著自行車向木樨地奔去。
我將自行車停在木樨地路口的東北角,看見一輛熊熊燃燒的公交車橫停在木樨橋上,橋東邊是大專院校(中央民族學院為主)的學生揮舞著旗幟,橋西邊是倚仗坦克等重型武器的軍人。學生一邊的路兩旁擠滿了憤怒的市民,不斷有人用三輪車將滿身血污的傷員載離現場,叫罵聲、哭聲、槍聲、機械聲混在一起,路旁的樹枝上有人不停地用石塊砸向對面荷槍實彈的軍人。人們撬開路面的水泥板作為抗爭的武器,傳給隱蔽在樹枝上的人。而軍人則躲在坦克後面向著橋東路兩邊的人群射擊。
當時情緒極度衝動,只有憤怒,沒有懼怕,個人生死已經被置之度外,不顧一切,撿起地上的石塊奮力扔向對面的敵人。
突然鼻子受到一陣強烈刺激,接著是眼淚控制不住。敵方施放了摧淚瓦斯,人群失去秩序,我推著自行車離開了現場。
回到單位后,領導下令封鎖院門,任何人不得離開大院,那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左右了。
六月四、五日連著兩天去木樨地一帶尋找失蹤的同學,多次路過現場,見到許多斑斑血跡的自行車散落在長安街兩旁,上面還有人留言:你靜靜地離去了,你的自行車卻留在這世界。
來美多年,一值惦記著那位勇敢年輕女記者的安危,但願她平安脫險,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