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蛇(Garter snake/Garden snake)
每一種文明都有自己的滋養環境和物質支撐。中華文明是由中國的三山五嶽和九派江河塑造、浸潤而成。而美洲文明當然也是由美洲大陸的廣袤、洪荒和詭美異麗孵化出來的。所以,中華文明人到了外邦文明地,很多的思想和行為都要隨地適時地做出改變。
比如說,我們的文明主張眾生平等,崇尚護生,反對濫殺;西方文明也強調保護野生動物,禁止捕獵珍禽異獸。可是,你在城裡可以這樣堅持,但到了鄉村,你便無法再恪守這些文明準則了,因為環境變了。
記得剛住進農莊時,有一天,我見門前松風清涼,百鳥歡騰,野花爭奇鬥豔,便興緻勃勃地坐到樹下,準備讀幾頁聖賢書消遣。臨坐下前我還學著李叔同的樣子,把椅子上的蟲子和螞蟻一併撣去,免得它們遭受滅頂之災。
可是,幾乎就在我落座的同一瞬間,背上便被蚊子狠狠地蜇了一口,那個痛啊,簡直就象被野貓咬了一口似的。還沒等我的手護到痛處,鼻尖又被叮了。趕緊縮手來摸鼻子,呔!耳朵里竟鑽進來好幾隻蚊子,隱隱約約還有聲音說:「Chinese food,good!」慌得我趕緊逃之夭夭。
從此,但凡到外面剪草或走動,哪怕再熱,我都要戴上面罩頭套,穿上棉襖。
這一回,我要講花蛇——我們草原地區最常見的一種無毒地頭蛇。
1、無處不在,令人生厭
差不多從5月中旬以後,整個夏天,我每次出門都得穿上高筒靴子,為了防蛇。花蛇雖然沒有毒,也害怕人,但你不小心踩到它,它還是會咬你的。
我們這兒緯度高,夏季太陽升起得早。氣溫回升后,露水消失前,這段時間是一天中花蛇暴飲暴食的時段。我開門得小心,走在路上也得小心,因為蛇王或許正攔在路中間,抬頭看著你哩;小蛇可能就躺在門前的台階上曬太陽。
菜園裡有幾叢枝繁葉茂的大黃,根部有很多螞蟻在奔忙。蛇王從車庫門前的洞穴,前去菜園捕食螞蟻,一定會經過門前的大路,所以,我們常常在那裡路遇。
人蛇路遇,當然不同於董永和七仙女的仙凡路遇。多數情況下,都是我跺腳一下,蛇王立即改道,鑽進路旁的草叢裡,溜之大吉。
如果我大老遠就看見了它,沒有被它嚇著,大家相安無事;如果它突然從我腳前出現,嚇了我一跳,那它就倒霉了。要知道,我出門手上可都操著傢伙,隨時可以懲罰驚嚇我的蛇王,輕則怒而追打,重則一杖斃命。
最可氣的是,這些花蛇炎夏特別怕熱,總想找個蔭涼處消暑。我晾在外面的衣服,如果被風吹落到地上,傍晚,我去撿起來的時候,衣服下面竟然藏著一大團長蟲!在衣服被撿起的瞬間,蛇和我一樣感到意外,它們會四散奔逃,有些直接竄到了我的腳下,驚得我一蹦老高,就跟袋鼠一樣。
人說洞房花燭夜乃人生一大喜,揭開新娘紅蓋頭的那一刻,總是令人驚喜,讓人難忘的。可是,這揭開蓋蛇布的活兒,算不算人生一大驚呢?我看算,天靈蓋薄一點的話,可能靈魂都守不住了。
2、人不怕蛇咬,蛇總被人捉
這句對聯是我二十年前,在廣東肇慶六祖故里一家蛇餐館的後院里看到的。我記得好象還有一個橫批,叫「蛇夫平安」。那一次,我平生頭一回品嘗了蛇肉。收穫是:開了舌界;代價是:斷了善根。
從那天起,我的體內便灌了蛇毒,無「毒」不丈夫,我也從此成了大丈夫,常常跟蛇過不去,還跟它玩「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在我農莊車庫門前的水泥板裂縫下面,有一個趕不盡,殺不絕的蛇窩。夏天悶熱潮濕的傍晚,尤其是雷雨前後,總會有三三兩兩的蛇爹蛇媽,閒遊來此找對象。有時候,你正推著剪草機氣喘吁吁、汗流飛濺地干著活兒,它們卻玉體橫陳地擋在你的前面,放肆至極。
對此,我要麼停下機器,當面給予中英雙語警告;要麼就用藜杖敲擊它們的腦袋,將它們打昏,再挑到剪過的草地上,等它們醒來自行離去。有時力道沒有掌握好,下手重了,挨到次日清晨也沒見它們醒過來,我就乾脆把屍體扔進化糞池漚肥。我的兩個崽子周末來莊上度假,那哥哥居然能把小蛇抓住,捏在手上當寵物耍,哄妹妹開心。
我雖然半輩子沒有動刀殺過一隻雞,但卻親手打死過無數條長蟲。如此煞氣逼蛇,照理它們應該怕我才是。可是,我家車道上的蛇們就是不怕我,硬要前仆後繼地跟我死磕。我試過煙熏、土掩、開水燙等各種殘忍手段「清場」,最終都不能阻絕它們回到大槐樹下老鴰窩。
一天傍晚,我正在車道上攪拌混凝土,一條粗黑胖大的蛇媽,就盤踞在離我只有幾步遠的蛇窩外面。起初,我見它肚子鼓脹,還以為它懷孕了,就心生惻隱,多次襲擾它的尾部,驅趕它早日鑽進洞里,免得天黑了被野物們獵殺,可它嘗試著蠕動了好幾次,也未能挪動一步。
收工以後,我都吃完飯洗好澡準備睡覺了,沒想到,鎮上中餐館的老王夫婦開著車子來拜訪我。交談中得知,老王在國內時啤酒過度,落下嚴重的痛風頑症,迫切需要從我這弄幾條蛇回去做湯。我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現成就有一條。於是,我帶他們來到蛇窩前面,見蛇媽還在那裡卧著。
正如前面所說,我們草原地區緯度高,夏季天亮早,天黑晚,儘管九點多了,可天空中依然留有晚霞的餘暉,能照見地上的蟻爬蚤跳。
老王是開餐館的,不僅殺氣重,而且身手不凡。我都沒有看清他用的是什麼套路,那蛇就被他徒手擒住了。只見他右腳踩住蛇頭,左手捏著蛇尾,右手伸得老遠,意思是問我要剪刀。我趕緊回屋,拿來一把小刀遞過去。然後,就見他「咔嚓」一下切去蛇頭,「刺啦」一聲劃開蛇腹,動作是那樣嫻熟。我噁心得立即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條打理好的,足有黃鱔那麼大的蛇身,已被裝在塑料袋裡了。
第二天早晨,我戰戰兢兢地跑去刑場查看。
蛇頭尚在,血跡滿地,肚貨是一條未曾消化掉的蠑螈(Salamander)。媽呀,原來這蛇不是孕婦蛇媽,乃是一個吃貨,因為貪吃,撐得爬不動,結果被人吃了。我正在尋思哲理,老王的蛇湯照片,「嘀嗒」一聲就到了我的手機里。
(附:Saskatchewan is home to 10 species of snakes, 2
turtles, 1 lizard, 2 Salamanders, 3 frog and 3 toad species. With the exception
of the Prairie Rattlesnake in the extreme south of the province, none are
dangerous.)
2017.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