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們都有假公濟私的惡行,而我卻一直喜歡做假公濟私的旅行。何之謂?就是出差過程中,每於公幹完畢,總要留點時間,找個理由,順便去當地的文化名勝瞻仰、飽覽一番,或故居,或陵園,或遺址,或紀念館。
如此,既省了私囊盤纏,又於「商」馬倥傯之際,行萬里路,讀萬卷書。
有一次,市政設計院請我到休寧縣幫他們談一個項目,接待和招待我們的是旅遊局。感天恩,謝祖德,這回公私合一,我不用再假公濟私了!
旅遊局朋友聽說我有這個公而濟私的嗜好,便直接派車載著我去齊雲山兜了一圈,山光雲影,一片不落,全被我攝入眼中。
晚宴由旅遊局長余堅女士做東。酒酣耳熱之後,群情激昂,有人談到了胡適。余堅局長一邊吐著魚刺,一邊含混地說:「胡適之哪兒都好,就是他提出的『全盤西化』,我不能接受。」
「你言不由衷而由官,說的是官話。」我笑著對她說。
「我說的是真心話,中國怎麼能全盤西化呢?」她揩揩嘴,清清嗓子回答說。
「敢問余大人,余女士,尊老公有幾位太太?您排行老幾?」
「當然只有一個,兩個就犯法了。」
「一夫一妻制乃是西化的婚姻制度,咱東土大唐原先可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喲。你一邊享受著西化帶來的好處,一邊卻責怪西化口號不妥,你矯情!」
男女同席,難免借酒逗趣,斗完了壺嘴斗人嘴,打情罵俏,既盜且娼。
我接著詰問余局長:「徽州是中國封建禮教最盛行的地區,可你曆數一下,現在還有哪方面沒有被西化?」她回答不出來。
「中國人餐桌上的盤子,一盤也沒有西化!」我詭譎地笑著幫她說。
「中國人腦殼裡面的固有觀念,還有舌頭上的味蕾,也很難西化。」司機惡狠狠地補充說。
時空切換到北美。
十年來,那段酒桌對話,一直縈迴於我的腦海里。我在想,胡適之先生當年提出的「全盤西化」主張,其主要目的是「充分世界化」,也就是號召中國人,要在文化和思想以及政治制度上,充分世界化,順應世界潮流。
一個口號的提出,往往是一種理想的訴求,有時候,恰恰因為訴求很難實現,所以要提出口號。這正如「男女平等,兩性平權」,因為事實上男女不平等,婦女權益常常得不到保障,所以,才需要提出這樣的口號。
「全盤西化」的口號,已經提出將近一百年了。當年罵口號提出者「奴下奴」的人,差不多也都變成了「鬼中鬼」。中國人在物質生活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甚至包括男女,早已全盤西化。而在最重要的精神層面和政治層面,在民主制度和道德信仰方面,卻依然我行我素,死不改悔。
有趣的是,過去,批評和享受「全盤西化」的人,都是身在國內的衛道士、新潮男女乃至普通人;如今,反思和客觀評價「全盤西化」的人,卻是海外移民。老中們當自問:作為第一代移民,你「全盤西化」了嗎?
如果你說,我脖子以下實現了「全盤西化」,但脖子以上,還是那個土疙瘩;腦子裡的豆腐腦,嘴巴里的鹵豬舌,蠶還是那個蠶,絲還是那根絲,對中華美食總是饞思綿綿;我願意整天耗在廚房裡,玩煎炒烹炸,直玩得滿身油漬,一頭魚腥;我不願意接受洋人的飲食觀念,不願意在餐務方面省時省力省事;Time is money,那是對能賺到錢的人說的,我賺不到錢,所以Time is cooking,
那你就該這樣想了:
飲食觀念和口味偏好,是一個人最難攻破的兩個堡壘。你生活在西方,身在曹營,都不能徹底西化,何況遠在大洋彼岸的中國人?個人改變竟如此之難,何況一個泱泱大國?一道菜尚難,何況全盤?
所以,生活在今天的海外華人,我們不應該再把「全盤西化」過度解讀,而應把「全盤西化」理解為胡適當年為西餐做的廣告,聽不聽由我。
全盤西化,其意在此
2017.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