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上海的市政管理改善了不少。只幾分鐘后,一輛警車便呼嘯著,閃射著耀眼的警燈,來到新華路這一路段。車上下來了一位警察和一位輔警。警車上射出的強光抹去了地上和空間所有的斑駁陸離。它把一切黑暗的東西猛然推到了眾人眼前。
首先被無數道目光逮住的是那個女人。她四十歲左右,髮髻高高地盤在頭上。兩道眉毛又細又長,眉梢微微翹起。四方臉給人特別影響深刻的是她那腥紅的厚嘴唇蓋著的大嘴巴。她絲質的無袖連衣裙里除了三點被幾塊飾物蓋住以外,其餘部位很透明,幾乎是一覽無餘。摩登女郎騷騷地扭著性感的身材,人還沒到,那對高聳的胸脯先快貼到了警察的身上。她邊向警察拋去媚眼,邊嗲嗲地說:警察同志,特只鄉下人,偷了特位先生一隻皮夾子。阿拉好好跟伊講,要伊還撥阿拉,伊勿肯還。警察三十多歲。警帽壓得很低,帽沿下射出一片威嚴和冷酷。他一邊往後退,一邊伸出手掌,意示女的不要靠得太近。大包頭湊上前補充道:對的,本來無啥事體,特只小赤佬,偷了東西還嘴巴硬。
警察側轉過過身來,毫無表情地盯著老李和我,用標準的普通話問道:皮夾子怎麼會到你手上的。老李遞上皮夾回答:我在地上拾到的。警察接過皮夾又問:誰可以證明。我說:我親眼看到的。那個女的插話說:他們是同夥。警察瞪了女的一眼說:我在執行公務,沒有問到你,請閉嘴。警察然後要我和老李出示身份證。老李爽快地把他的身份證亮了出來。警察伸過手來要看我的。我有點躊躇說:我沒有身份證。這時,所有的人都把懷疑的目光對準了我,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強烈的光線下,在眾目睽睽之中,被盤問被質疑被當成小偷的同夥看待。我尷尬萬分,無地自容。大包頭遠遠地投過來一個譏笑:儂連身份證都沒有,儂還算上海人,真坍上海人的台。我不得不慢慢地,十二分不情願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本藍色的本子,遞給警察說:我是美國人。這是我的美國護照。我的「美國人」三個字剛說出口,全場就象被這三個字鎮啞了。看來美國人在中國老百姓的心目中還是有相當地位的。
仍是摩登女郎先說話,儘管聲音很輕,但是還能聽清:美國人啥希奇,美國人中壞人多來希。警察再一次警告那女的,話比剛才多了點硬度:請不要妨礙公務。警察仔細看過了我的美國護照后,還給我,說了聲:謝謝。然後轉向老李語音溫暖多了:同志,請問你在哪裡拾到的皮夾子。老李指著街邊的一棵梧桐說:在那棵樹下邊的凹坑裡。大包頭插嘴道:儂瞎講。我來都沒來過,皮夾子那能可能落到特種地方。警察撥開人群走到那棵梧桐下。用目光掃視了梧桐樹下約一平方米左右的樹坑。他似乎發現了什麼,蹬下身子又仔細看了一陣,接著用中指和食指在雜草中夾起幾張照片。眼尖的圍觀者發出「哇」的響聲,他們發現那是女人半裸的照片。這時,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摩登女郎躲到了人群的背後。警察冷峻地把她叫到跟前問道:你的?女的紅了紅臉,點點頭。她的氣焰瞬間收斂了很多。她抬起右手擦著額上的汗,刺眼地露出腋下黑黑的體毛。然後她的手很快放下,手臂下意識地遮蓋住裙子右邊腰間部位。她這微小的動作,逃不過我職業的眼光。我注意到她遮蓋的部分是裙子的口袋。我猜想口袋裡一定有秘密。因為她的連杉裙是透明的,她只得用手臂擋住這個秘密。
不知道警察有沒有發現摩登女郎這一下意識的動作,他還在繼續問:你到這裡來過嗎?女的躲躲閃閃地說:好象走過。你和他什麼關係?警察指著大包頭問女的。大包頭搶著回答:朋友。警察皺了皺眉頭似乎察覺了什麼。但他仍把焦點集中在皮夾上,問大包頭:你怎麼知道他偷了你的皮夾。大包頭脫口而出:特個鄉下人拿著我的錢包,躲在暗角落裡,正和特位美國先生在分我的銅鈿,被我捉牢了。警察追問:你看到他偷了?大包頭回答:沒有。警察接著問:你來過這裡。大包頭剛要點頭又馬上變成搖頭,回答也變得模稜兩可:不記得了。警察不知可否地把手被在後背,在梧桐樹下踱來踱去,上下觀察。我知道他在找什麼。這裡只要有一個攝像頭確實證明大包頭和摩登女郎來過這兒,就基本上能撇清我們小偷的嫌疑。因為小偷偷了東西,不可能還原地等著被抓。
我搜索的目光和警察的目光同時都失望地收了回來。新華路的這一街段沒有紅綠燈,也少有商鋪,因此附近沒有攝像頭。場面僵持了,一下子很難證明我們是否是小偷。我被無數道目光掃來掃去,目光中的問號把我的心鉤得疼痛萬分。一個老外婆的話先打破冷場:我看特位美國先生不象小偷。大包頭斜斜地看著我說:特個難講。美國就不生產小偷?我不相信。他把「生產」這個詞講得特別響,晃著大腦袋似乎很得意他創造性地使用了「生產」這個詞。怎麼證明我們不是小偷?老李已是氣淤語塞,我也目瞪口呆。警察兩手撐在腰上,好象一下子拿不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