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普林斯頓車站(一)(二)

作者:一劍飄塵  於 2016-3-2 04:4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關鍵詞:普林斯頓, 紐約

普林斯頓車站

一劍飄塵

(一)

還有10分鐘才有去紐約的火車。她有點懊惱,心裡狠狠地咒罵了Mark,沒有時間觀念,害她耽誤了前一班火車。今天是Jack的生日,她已經預訂在曼哈頓的Tribeca Grill給他慶生。現在,耽誤了一班火車,時間就變得緊張了。

她有許多的理由可以責怪Mark,不僅僅只是耽誤了時間。

Mark是一個美國人。在中國的時候,提到美國人,她的腦海里就會立刻出現賈斯廷比伯,當然,他是加拿大人,不過,那就是她頭腦里的美國人。

現在,Mark完全顛覆了美國人在她心中的印象,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紐約,她接觸了太多的美國人,沒有賈斯廷比伯的白,沒有他的帥,也不會有他那麼好的嗓音。這些在美國的美國人,與她在中國時候幻想的美國人完全不同。他們是有著古銅色皮膚的美國人,不是那種在海邊曬出來的小麥色,而是天生的古銅色,但是他們的英語卻帶著海邊的鹹味兒。她的老闆Hua連這些口音出於加勒比海,都是一清二楚:瞧這些古巴難民。

怎麼說呢,她沒有Hua那樣的自信,瞧不起加勒比海的口音。在她看來,Hua的英語口音比自己的還要有中國熊貓味兒。而且,她也搞不清楚,既然Hua那麼瞧不起古巴難民,他為什麼還要和Mark做生意呢?Mark就是一個古巴難民的後裔。所以,她怎麼都想不通,Hua有什麼理由要拉著Mark做合伙人,在普林斯頓開了這麼一家義大利通心粉工廠。

她不願意來普林斯頓,特別是今天,Jack的生日。雖然如此,她也沒有表現出來一點的懊惱,當她離開Mark的福特皮卡的時候,甚至還對他說了一聲:Gracias(西班牙語:謝謝)。

「嗨,Mark對著她的背影喊:「別忘了這些文件。」

那是要帶回去給Hua的。Mark這一嗓子,讓她非常感激。因為這讓她不會因為忘記文件而讓老闆嘀咕半天。Hua是一個非常容易地嘀咕咕的男人,特別是在無所事事的時候。這個50歲的男人,有著東北人的那種高高大大的個子。根據他自己說,來美國已經快30年了。但是,講話的大嗓門卻一點兒也沒有變。興奮起來,那嗓音,直接就把唾液當噴氣了,演示給人看:男人講話的氣流是有發散軌跡的。

她接過文件,對著Mark笑笑,就進了車站。

普林斯頓車站,又小又古舊,和家鄉的火車站沒有辦法比。從站台上望過去,也是一些低矮的建築。所以,她更喜歡紐約,一個和上海非常相似的城市。有時候,她就會想,如果不是來了美國,自己一定是在上海了。而想到上海就不能不想到祁,想到他們曾經牽手在外灘看夜空。祁說要找到一顆星星,找到屬於她的星座的星星,指給她看。

「你不是不相信星座么?」她就笑起來。

「那是因為如果星座能夠決定一切,努力就失去意義了。」祁很想補充說:如果努力是沒有意義的,我這樣的家庭背景,還有什麼前途呢?

但是,上海的外灘看不到星星。上海的外灘燈火燦爛,讓星星也自慚形穢地藏了起來。

祁的努力,沒有能夠維持住他們的關係。畢業后,他去了深圳,而她來了美國。

(二)

他在車站的星巴克買了一杯Frappuccino。這是他的習慣,連星巴克里那個肥肥的墨西哥裔女店員都知道:他不在乎是Mocha還是Java Chip,只要不是Caramel就可以。

「先生去紐約?」墨西哥店員一邊收錢,一邊笑容可掬。他總是給2元的小費,對於一杯咖啡來說,這算很大方的小費。對於他來說,這麼小額的錢,就可以買來女店員對自己的習慣的記憶,是非常合算的事情。當然,也許即使每次不給這個小費,她也會記得自己。

「啊,是。有個臨時的派對。」

那杯Frappuccino,充滿了白色的泡沫,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顯得頑皮。或者說,這樣一杯充滿泡沫的冷咖啡,與他西裝筆挺的穿著非常不相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習慣了穿西裝打領帶的生活方式。與其說這是他職業生活的需要,倒不如說已經成了他的皮膚。在紐約這個大都市圈,服裝就是人們的皮膚。從法律上說,美國嚴禁通過膚色的種族歧視,但是,沒有任何的法律禁止服裝歧視啊。他拿著咖啡的時候,就想:如果人類到了那一天,開始禁止服飾歧視,才是到了真正的大同世界吧。只是,他已經很少思考這樣的問題,所以,這也只是一個閃念,火花一樣就熄滅了。

站台上人很少。下午去紐約方向,是與交通高峰期相反的時段,總是這樣寥寥的人。他保持著一貫的穩重步伐,爬上台階。抬頭之間,見到了她。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就像是剛剛胡思亂想中熄滅的火花又復燃了一般,不過,內容已經從人類大同轉向了這朵盛開花朵,在這秋天的普林斯頓車站,是的,她就像是一朵……

他一時想不起應該用什麼花來形容她。他喜歡花,喜歡用花形容女孩。他的生活中不缺乏漂亮的花朵,相反,他只覺得太多。但是,她並不只是漂亮。所以,他沒有辦法用既有的、他曾經用過的形容其他的女孩的花朵,來形容她。

美國人喜歡用「化學反應」形容男女之間來電的情況,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產生對的感覺。這實在是只能用化學反應形容的一種機遇。顯然,這一刻,他有了這樣的化學反應。

而火車,也剛剛到達。

她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在身後。這種敏感,已經成了她的直覺。她的身體就是測試男人視線的溫度計,即使穿了衣服,也擋不住。從中國,到美國,這種直覺從來沒有誤導過她。

她上車,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果然,他坐到了她的身邊。雖然,就在不遠處也有空位。

她取出耳機,聽音樂。

在這趟通勤在紐約和普林斯頓之間的火車上,充滿了他這種裝束的男人。她知道,他們都是職業人士,比如,銀行的職員、律師、公務員。他們都是在紐約工作卻住在新澤西的通勤族。在這段來往於紐約和普林斯頓的日子裡,她已經厭倦了來自這些人的騷擾。

上周在紐約來普林斯頓的列車上,還有一個白人小夥子,給她塞了名片。她接過來的時候,看到他的手都在抖動,而他的公文包擋在腰下。她費了很大的努力,才控制住面部的肌肉,沒有從微笑變成大笑。

她看了一下他的名片,是摩根里斯坦利的Associate(經理)。原來是和Jack一樣的工作性質,她想。如果不是已經有了Jack,這個小夥子倒是不錯的考慮呢。所以,到了普林斯頓,她就把那名片扔進了垃圾箱。

晚上的時候,她跟Jack說起這件事情,她故意要刺激一下Jack的嫉妒心。在兩人的關係中,她常常會缺乏安全感,雖然她知道Jack是確確實實地愛著自己。

但是,Jack並沒有表現出吃醋的樣子,卻像發現了新大陸,問:「他的名片呢?」

「扔了。」本來這兩個字,是她演練好了,表達她對於Jack的忠貞:看,我根本就不在乎別人追我呢。所以,她的預想,Jack應該會過來抱著她,親吻她。

但是,Jack卻一聲嘆息:「哎,你呀。還是中國大小姐一套。」

「我怎麼中國大小姐了?」她很失望。

「我們現在是在美國,就像是一棵樹,被連根拔過來了。沒有一點的人際關係。他在摩根斯坦利工作,也許,以後可以幫助我在那裡找一份工作。」

她狠狠地看著Jack,覺得他很不爭氣。但是,只是那麼一下,心卻已經軟了。同樣是在投行工作,Jack的公司卻是名不經傳的中型公司。作為清華本科,哥倫比亞大學的碩士,他不服氣。她明白。

秋天的新澤西,是最美的季節。大面積的植被,成了秋天最好的原料,調畫出五顏六色的水彩。無論是離開了紐約,還是離開了普林斯頓,這一路的風景,都讓她賞心悅目。這秋色的濃艷,就如同母親的輕語,滿滿的都是愛意。但是,這次,她很難沉浸在這樣的詩情畫意中。因為,出乎她的意料,這個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根本沒有搭訕。和那個在摩根里斯坦利工作的年輕人,完全不同。

他只是坐在身邊,拿了本書,閱讀。

這讓她非常好奇,作為盔甲的耳機,瞬間就失去了作用。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是一本英文書,顯然超出了她理解的範圍。難道自己感覺有誤?不對啊,他直接坐到自己的身邊,比那個投行的小夥子還要自信呢。

當然,比那個小伙成熟。但是,越是這種成熟的男人,越是大膽。夏天的時候,她就在這列車上,被這樣年紀的男人騷擾了。她不是第一次在擁擠的公共交通上被男人騷擾,但是,那個男人的明目張膽,讓她至今想到,還有一點點的驚恐。

他越是沉靜,她越是好奇。一個小時的車程,讓她的好奇心膨脹。而最終,讓她覺得沮喪:哪怕他就是偷偷地瞄自己一眼也好啊,而這,她是一定可以感覺到的。

她不再聽音樂,而是打開手袋,取出手機。這時候,她的口紅跌出來,滾落到甲板上。

他總有了不能置身事外的理由。俯身,揀起來,給她。

「謝謝。」她羞澀一笑,因為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算無心之失,還是故意的試探。

「不客氣。」他笑了,非常自信的笑容。對於一家華爾街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來說,自信已經成為他的笑容的內涵,「去紐約?」

「嗯。」

但是,他的自信幾乎突然又讓她手足無措了。她很討厭自己這個時候的心態。本來就是與自己沒有關係的路人甲,為什麼一定要患得患失,惹出這樣的麻煩。她轉頭看向窗外,一片楓林正紅。

「我也是。你住在紐約?」

「嗯,法拉盛。」

「喔,華人區。」

「是的。」

「我叫Tom,你呢?」

Daisy

「喔,非常迷人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樣迷人。」他幾乎是被這個名字驚醒了一樣,確實,還有什麼比這個名字更符合她的特徵呢?這麼清純的有著一股瑟瑟的味道。他忍不住是一連聲的讚美她,在英語中用了一個單詞fascinating,她卻沒有聽懂。

「你說什麼?」

她這樣倒問,卻讓他心虛起來。他竟然就沒有勇氣再說一遍。他只是說:「你的名字和你的人很配,也和這美麗的季節很配。」

她有點小得意,得意自己的名字。

他掏出名片,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律師。也許會有可以幫助的時候。」

「喔,謝謝。」她接過名片,莞爾一笑。沒有人能夠拒絕她,這讓她鬆了口氣。這種信心,給她安全感,而特別是感覺到最近,Jack總是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她就更需要這種來自陌生男人的信心。

「你經常這樣搭訕女孩子吧?」心情輕鬆了,她突然露出了自己喜歡突然攻擊的一面。她可不想讓他有什麼非份之想。特別是,今天是Jack的生日。

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他猶豫了一下:自己還真是很少這樣搭訕女孩子,但是這樣說,她會相信嗎?

他清一下嗓子:「如果我說,我從來不搭訕女孩子,你相信嗎?」

她笑起來,被夕陽照耀著側臉,真的就和雛菊一樣散發著茸茸的光澤。讓他想起童年的時候,母親攙著自己的手,沿著城牆根的小路前行,一朵野雛菊在城牆的縫隙里迎風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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