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片黃色的山脈,刀劈成一條條溝壑,山頂有一塊塊黃土小平原,在藍天下顯得是那麼地干,那麼地蒼涼。一聲聲高吭的信天游在山谷中回蕩,只有在這麼貧瘠的土地上,才會壓抑出這樣的人聲!
八三年,五個八〇級美術專業的同學和我,下鄉釆風寫生,從山西跨過黃河大橋進入陝北,枯水的母親河,巳發不出怒吼!在河邊的鄉政府,安頓了下來。就憑大學的介紹信,四個男生加我一個窯洞,唯一的女生住邊上另一個,吃飯在鄉政府食堂。一條小街上只有幾間小賣部,鄉政府的院子是唯一的主體建築,牆腳邊十幾個包著白頭巾的老漢,抽著汗煙袋,曬著太陽聊著天。他們的陝北話實在聽不明白,過路的小伙熱心地充當翻譯,他們是一群早年回鄉務農的老紅軍,剛領了每月三十元的紅軍津貼(剛落實的政策),正心滿意足地念著共產黨的好!多麼生動的場景,老漢們臉象木刻般,硬朗挺拔,具有繪畫感。一眨眼,拿著畫夾的同學們四散而去,個個有自己的獨特的興趣點,找去吧,畫去吧! 鄉政府的晚飯是窩窩頭就咸萊加稀粥,只能幹瞪眼,外面連小飯館也沒有,不吃怎麼辦?外面有人叫:老師在嗎?披著黑棉襖的鄉書記找我,聊著上了坡,夕陽下的黃土高坡一片金色,陰影中的溝壑象大地的裂痕,震撼人心。四十三歲,文革前的老中專生,站在這原上,就是一方諸候。他們要以考試招收鄉幹部,請我(從上海來的大學老師)為他們出考題,以示公正。三大類,語文、數學和歷史,我只能接了下來,一邊心中在打鼓,這數學怎麼辦?我們藝術專業的人不考數學,畫畫的兄弟們數學都不行,但我能說什麼,他信嗎?喔,馬上把唯一的女生找來,幸好,她高中讀的是理科班,上帝保佑!開了個夜車,完成了任務,也算回報了他們的接待,沒有丟上海大學的臉。
陝北地貌十分奇特,溝壑成群,塊塊小原,山壁上零星的窯洞,組成了村莊。看見對面的歡叫著的孩子們和奔跑著的狗,要走進小村落起碼二十分鐘,要走到溝底,再慢慢爬黃土坡上去,放眼望去,鮮有綠色的㨁被,這麼貧乏的生存環境,養育著純樸的鄉親們。窯洞里一個長土炕,黑呼呼的一長溜,有點簡單的傢具,窗上有紅色的剪紙,有人物有動物,粗獷的大輪廓造型,真有極簡主義藝術的神韻,美極了!秦腔、安塞腰鼓,黑棉襖、羊白頭巾和姑娘的紅襖組成一幅天然的黃土美景。我們不停地畫,不停地拍攝,興奮不已,肖像速寫,鋼筆風景寫生,一幅幅人文圖景產生於筆端。
看著又累又餓的兄弟們,幾個窩頭怎麼頂得住,幾隻雞從腳邊跑過,唉!有了,買兩隻雞回去吃!否則,明天兄弟們畫不動了。問:多少錢一隻雞?老鄉傻笑著,大概從來沒有人向他買過雞,不知道怎麼開價。二元錢二隻雞怎麼樣?中、中,笑開了花!背著畫具,一根樹枝挑著二隻大廋雞,活象一群掃蕩歸來的"偽軍",鄉幹部們看著我們直笑。這幫小子只會吃,老師我當屠夫,又殺又洗,水開丟雞進去,沒有黃酒和調料,只有鹽,熟了放點米下去。雞肉加窩頭,還有雞粥,六個人風捲殘雲般,一掃而空。完事後,摸摸嘴,異口同聲地說,怎麼又干又老,怎麼不象雞肉,還不鮮?他媽的!老子幹了半天,你們一個也沒有少吃,還說這樣的屁話!唉,沒錯是不鮮!黃土地上的雞吃食不多,那來的鮮味啊!
長途汽車來了,黃河巳變了臉,波濤洶湧,一泄千里地向下衝去,望著送行的鄉親們,回吧!貧瘠的土地上,純樸的人們,我們會永遠記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