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沒有改不了的習慣,也沒有戒不掉的惡習。
很久很久以前,我還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偶爾聽到父親和他的同齡人,談論他們爺爺叔叔伯伯那些遠去的事情,還有父親同齡人的故事。
父親的爺爺,兄弟五個,三個窮光蛋:一個搬(家)窮,一個賭窮,一個抽(鴉片大煙)窮。
那個經常搬家的太爺,屢屢搬家,越搬越窮,最後全家搬到了陝西。好象某地域有個說法:從樓上搬到樓下,財產會丟掉一半。他有多窮?俺不知道,但至少他還有個家。那個時代,長輩們只傳下來這個信息。至於搬到了陝西那個縣,則是一無所知。
賭窮抽窮的兩個太爺爺,木有人到中年,老婆就都跑了,最後他們都成了窮光蛋,光身一人,孤苦伶仃。
這些故事,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人,不能賭博,不能抽大煙鴉片,要不就會窮困潦倒,沒有媳婦,沒有家庭,沒有子女,老無所依,孤單一人,難以平安終老。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玩劣搗蛋,上樹下水,翻牆爬樓,很招人煩,令父母擔憂不已。
父親開始教育我:改改你那淘氣玩皮的壞習慣。他的口頭禪就是,沒有改不了的習慣。
我說:人家不是老說狗改不了吃屎嗎?
這個容易改。父親哈哈大笑:給狗吃米飯吃肉,你看狗還吃屎不?
聽得我目瞪口呆:人都吃不飽,誰能有肉有米飯給狗吃?
在美國多年,見證了美狗吃香喝辣,誰還見過美狗吃屎呢?這是后話。
對於我的淘氣玩劣,父親正色道:仁大爺你知道吧?
知道!你的老庚(土語,老朋友),有名的勤快人。
嘿嘿,以前他可不勤快,又賴又懶,就知道抽鴉片。他是家中獨子,就知道扛著煙槍抽大煙,不干事。家裡人忍受不了,都勸其戒掉。他總發誓說,要戒掉大煙,要痛改前非。多少年了,他就是戒不了。只要他見到了大煙,或是聞到了大煙味,或是聽說有人在抽,他就變了個人,哈拉子就會流出老長,爛泥一般,沒有一點力氣,更沒有一點骨氣,求爺爺般的求嘗一口。為了買大煙,他總是琢磨著家裡的幾十畝田地,結果田地被他賣了個精光,解放后就成了老貧農一個。
抽鴉片的事,俺那時雖然沒見過,但是聽說過。鴉片跟父親抽的草煙肯定不一樣。父親的煙,是他自己種的,村裡大人們都抽,沒有聽說誰抽窮的,有時我還去幫父親拔煙地里的雜草。
仁大爺是如何戒了鴉片的,這是父親時常講述給我們聽的故事:
剛剛解放時,仁大爺還是想著法子,時不時抽一口的。
一天,工作組來隊上開會,仁大爺在會場上煙癮發作,眼珠子亂翻,哈拉子流了一地,眼淚鼻涕也跟著一起流。
工作組高幹部是個行武出身,看到仁大爺那副德行,知道是怎麼回事,知道他大煙癮發作了。
哈哈哈!仁老貧農,你還好這一口。我這兒有呢!你來不來幾口?高幹部一本正經的問仁大爺。
仁大爺流著哈喇子,立即感恩:托高幹部的福!我,我,我來幾口。
來人哪!把這個鴉片鬼抓起來,槍斃了。。。。。。仁大爺立馬癱倒在地,不省人事,他那大煙癮,也就煙消雲散了。
仁大爺被抓去關了幾個月,就放出來了。
村裡的一些大煙鬼,從此再也沒有人煙癮發作,流哈喇子了,再也沒有人說戒不了鴉片,他們都不抽大煙了。
怎麼沒槍斃呢?我問。
他成分好呀!貧僱農,是不能槍斃的。不過,仁大爺再也不抽鴉片了。
和仁大爺一起關在牢里的,有幾個是有錢人,也是鴉片鬼。槍斃了幾個,剩下的鴉片鬼子,再也沒有人犯煙癮流哈喇子了。仁大爺回來后也變了個人,勤耕苦作了。
這時候,父親總會說:有什麼戒不了的?解放后那幾年,槍斃了幾個賭博的,抽大煙的,以前那些癮君子們,都再也不說戒不了大煙了。那些個賭徒,也都不賭了。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的,乖極了。在生與死之間,人們還是怕死的。
我突然明白:面對死亡,惡習什麼也不是,什麼惡習都能戒掉。
吃喝嫖賭毒,都是惡習。不論是誰,不論是那一樣,不論陷進去多深,只要你願意戒,都是能夠戒掉的。不論你對天發了多少誓要戒掉說你努力了就是戒不掉,那不過是一句懦夫的借口。
什麼行為,都會成為習慣,但必須合乎社會的規範,行為要有一定的的界限。越過界限,就是違規違法,該受懲罰了。越界也會成為習慣,越界習慣形成后再來戒,代價就會更大。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也是有界限的。鐵哥們,鐵姐們,再親再鐵,也必須有界。那種不分你我的鐵,就是沒有界限的關係。這種關係,終將會成為過去,運氣好的會傷點皮肉,運氣差的,傷筋痛骨,會對雙方造成嚴重傷害。
男女之間的交往,更需要把握住界。發乎情,止乎禮,就是指男女朋友交往的界。發乎情而沒有止乎禮,就是沒有界,沒有boundary,就會水乳交融,最終就會傷到彼此的筋骨,造成重創重傷。
獻給父親節。謹以此文紀念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