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批鬥二年後,我高中畢業,參加了高考,回到了家鄉。
生產隊長興,象兩年前一樣,每天天剛亮,就在窗外尖聲叫我出工。
隊長興每天起得早,將村民們叫出工后,黑著外星人一般的,兩腮無肉的,不等邊形的倒三角臉,瞪著三角眼,在地里巡視一輪,再回到自己家裡睡大覺。
比起兩年前,我個子高了一點,體格壯了一些,可在大人們看來,仍然是個娃仔。
象二年前的那個暑假一樣,我跟隨著熟悉的樸素的鄉民,參加了一年之間最忙的雙搶。在天氣最火熱的七月中下旬,要在二十多天之內,爭時間,搶速度,將成熟了的水稻收割,脫粒,曬乾。然後將水稻田翻犁,耙好,整平。再將二季水稻秧苗,插在田裡。是我天天頂著烈日,在熱水中,揮鐮刀割水稻,一步一步的往前行。在熱泥漿里,將水稻秧苗插在泥里,一步一步往後退。
收割水稻(網路圖片)
這個暑假,我心更坦然更堅定,不停地辛勤耕耘,準備面朝黃土背朝天,干一輩子了。因為我知道,解放后,全公社四萬多人口,本鄉本土出生的土著居民,考上大學的,沒有聽說過。
對上大學不敢奢望,不敢夢想。頭頂烈日,在田間,在旱地,干農活更加賣力,更加踏實。日復一日,轉眼流火的七月,就已經過去。
插水稻秧(網路圖片)
一天傍晚,我穿著褲頭,一身泥漿,收工回到家裡。高中同學秀和生,在堂屋裡坐著,在等著我。
見到我,秀和生都站了起來:你考上大學了!今晚,你要回到學校填志願。
是真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是真的!我們學校,二百多個畢業生,就你和雲,考上了大學。
父親也很快到了家,見到秀和生,高興起來,急忙招呼妹妹炒幾個雞蛋,招待他兒子的同窗。
伯伯,不用了。陶器要趕緊洗洗,和我們一起回學校,十幾里的路,班主任在等著我們。
我匆匆洗好,喝了幾碗稀飯,和秀,生一起,先去了隊長的家,向隊長請好了假,連夜去了學校。第二天一早,填好了大學志願表,交給了班主任。
八月中旬,班主任託人帶信給我,讓我到學校去。
班主任見到我,非常高興,親自將大學錄取入學通知書,放到了我手中:
祝賀你!陶器!解放以來,你是本鄉本土的第一個大學生。好好保存你的入學通知書。
猶豫片刻,班主任欲言又止:特別要注意,保存好你的錄取通知書!你們村裡有人來過,要拿走通知書。懂了嗎?
我點了點頭。感激的望著班主任,他一直對我特別關愛。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長大了,明白了許多。
回到家,我將入學通知書,給了父親。父親看著通知書,喜悅之情,溢滿了他那飽經滄桑的臉龐。
父親說:我幫你保存吧!說完,他將通知書摺疊好,放入印有大學校名的信封,上了閣樓。
拿到大學通知書後,我仍然在生產隊里勞動。想象著很快就要離去,去到那遠方的美麗的大學校園,心中感受,無限美好。炎熱的夏季,再也不難煎熬,再也不那麼漫長,很快就過去了。
親戚朋友,鄉民們都知道,我就要離開家鄉,去很遠很遠的大城市,讀大學。他們都準備和我們一起,喝酒慶祝。
父親心中,早有安排,不辦酒席,準備開學時間一到,讓我悄悄的離去。
舅舅,姑姑們,姐姐們,都約好,在我離開家去上大學那天,來我家送別他們最小的外甥,最小的侄子,最小的弟弟。
離大學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來我家裡送別問安的鄉民,越來越多。大家都覺得,上大學是個大喜事。幾十年來方園幾十里,我是第一個,應該辦酒席慶祝!
父親說服了鄉民們,不辦酒席:陶器,就是去上幾年學。
開學前一周,大隊支書祥,通知全大隊村民:晚上,全體社員,不論老少,到大隊大禮堂開大會,為陶器送別,為陶器發獎。
站在大禮堂高高的主席台上,祥支書聲音哄亮:陶-器-,是解放后我們公社的第一個大學生。他為我們公社爭了光!他為我們大隊全體社員爭了光!陶器上大學,是我們全大隊鄉民的光榮!
說完,祥支書將我請到台上。台下一遍寂靜!祥支書拉著我的手,將副支書懷的一塊半年新的上海手錶廠的半鋼防震手錶,戴在了我的手上。
請大學生陶器講話。
⋯⋯
第二天一早,生產隊長興和幹部紅來到我家,送來了幾十斤豬肉。
這似乎是逼人上梁山!不請客不行了!近四十度的高溫,幾十斤豬肉,必須儘快吃掉,要不很快就會壞掉。
父親謝過幹部們后,立即請客:今晚,請大隊生產隊各位幹部,到我家喝口酒。
⋯⋯
一周后,舅舅,姑姑們,姐姐們,一早就到了家。吃過中飯,我就要啟程,離開生活了十多年的故鄉。父親,伯父,姐妹們,兄弟們,親人們,鄉民們,都站在村口那一排參天大樹下,默默地,無言無語,為我送行。
我就要離去!注視著親人們,看著生我養我的地方,不知何處是終途,何日再回村。我凝視著我的慈父,慈父那慈愛的深深的眼窩中,已有混濁的淚珠。我不能言語,熱淚盈眶。
我扭轉了頭,熱淚雙流!背起了行囊,往公路方向走去。
十多分鐘后,背後突然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只見副大隊長金,領著一隊人馬,敲鑼打鼓,匆匆而來,為我送行。
真誠感謝網友們的厚愛!我正在編輯,滿臉已是熱淚。我的往事,用的人名都是實名,將來老去,再回來讀往事,將會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