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上看到許多「不可不看的世界名畫」「不朽的列賓」之類的帖子,把俄羅斯畫家列賓的作品看成世界名畫,如泰山北斗只能翹首仰望。我實在不忍揭示真像,因為我少年時代也是列賓的粉絲。
有一次我去俄羅斯聖彼得堡,與眾多遊客一起擠入夏宮,因為這是世界第四大博物館,充滿了歐洲名畫的收藏,大家都爭著搶著去看達芬奇和倫布朗。為了我那念念不忘的兒時偶像:列賓和蘇里科夫,我鑽出人群,去詢問處打聽列賓的「下落」,要不要排隊?服務員回答:「在俄羅斯美術館,不用排隊。」
我到了俄羅斯美術館,確實人煙稀少,場地空曠可以溜冰。我站在蘇里科夫的大型油畫前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老蘇簡直就是色盲。畫面臟灰,看得出他磨蹭得吃力,充滿敗筆,唯一的長處是場景的安排和人物性格的刻畫。怪不得之前與俄羅斯人談起老蘇,許多人並不知道。當然,世界美術史沒有蘇里科夫這一號,我是知道的。我認為應該感謝以前的中國彩色印版,把蘇里科夫的黑白畫,錯印出不少深沉的色調,紫灰蒼惶,好像是俄羅斯的冬天,為不能看到原作的中國人編織了令人讚歎的偶像。
有人會說,老蘇要的就是這個調子。我還是勸粉絲們親自去看看,專業畫家都有體驗,這明明是顧此失彼,非老蘇初衷所願。
我站在列賓面前,所幸,比老蘇感覺好些。但是對不起,我也知道世界美術史沒有他這一號。
列賓作品《縴夫》
世界美術史原來是這樣進展的:一批人,受文藝復興和巴洛克藝術的影響,專畫一些宗教和古代的故事,在寫實技術上追求極致,以安格爾為代表,稱新古典主義。後來畫家們覺得這樣畫與當時的社會無關,一些重大的災難,戰爭,社會的衝突應該要有表現,於是出現了籍理科與德拉克洛瓦,《美杜薩之筏》《自由神領導著人民》《希奧島的屠殺》等等,歷史給它們一個美麗的稱號:浪漫主義。後來又有一些畫家覺得,老是看新聞,說故事,那麼眼前人們日常所見的生活誰來表現?那些農民和工人每天在為生存艱辛工作,也應該受到關注,這是直視現實的社會主義思想,更加先進。於是米勒與庫爾貝出現了。庫爾貝的名言「我畫之我所見」,成了現實主義繪畫的宣言。以前聽了故事畫故事,老故事稱古典主義,新故事是浪漫主義,將成為歷史。
藝術的發展就像數學,加減乘除會了,學幾何代數,又會了,該學微積分了。米勒與庫爾貝開創了現實主義,在此之後被藝術史記載的有,外光畫家巴比松派,接著是印象主義,然後就是現代藝術的崛起。
米勒作品《拾穗》
很不幸,列賓晚生了幾個年頭,成了法國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學生。學生要超過老師,就應該發明一些「主義」,而不是重複他們的藝術外衣。1872年,莫奈畫了《日出印象》,在巴黎落選沙龍展出引起轟動,那是藝術的「相對論」開始誕生了。1873年至1876年,列賓訪問法國,說明他正遇上印象主義。別人開始玩相對論了,列賓卻還是學別人玩過的代數幾何和微積分,把他說是玩得舉世無雙,豈不讓天上的列賓也感到慚愧?
庫爾貝作品《石工》
說到俄羅斯畫家,為什麼當地人只說「縴夫」兩字?說明俄羅斯人看得明白,整個列賓之前的繪畫,只有《縴夫》一畫是現實主義,「我畫之我所見」,列賓確實看到了。其它的作品除了肖像,都是浪漫主義的故事創作。也就是說,列賓玩了一次微積分,其它都在玩代數幾何。在俄羅斯藝術史里,這一次「微積分」當然是最先進的,所以被俄羅斯民眾把「縴夫」掛在嘴邊上。至於別人開始玩相對論了,是列賓耳背,沒有知覺。
從列賓看到我們中國的土生偶像徐悲鴻,現在明白了,《田橫五百士》《愚公移山》都是浪漫主義,是法國的學生,列賓浪漫主義的學弟。
有人要說,就算是法國繪畫的學生,也是有重大價值的。這是對的,代數幾何,微積分,還是很有用的。作為一個后崛起的民族,學習它國先進學問,對這個民族的進步意義重大。因此列賓可以是俄羅斯的偶像,徐悲鴻可以是中國的偶像。現在開放了,中國人看到徐悲鴻的油畫與世界大師之作有差距,滯后而又不夠雄渾精緻。俄羅斯也開放了,也認識到列賓不能與西方大師媲美。世界美術史記載了偉大的俄羅斯民族,有真正開創的藝術家,那就是表現主義的柴姆蘇丁和抽象畫之父康定斯基。
我明白為什麼列賓會有那麼多的粉絲,這與歷史親蘇有關,我家裡就有一本《論列賓的技法》。再則是飢餐渴飲,我們一直追求寫實,用盡美術學院四年,甚至畢業后傾其一生,還在拿著列賓的畫做比較,因此變成痴迷粉絲。30年前聽到朋友會開車,覺得很了不起。出國后發現人人都會,自己一學也就會了。這很像寫實繪畫,去世界各國看看,其實寫實技術如同開車,各國已經不在話下。
當然,我說錯看列賓,是錯在把他看成世界的泰山北斗,但並不否認他也是一座山頭,是俄羅斯的小「泰山」,上面還有康定斯基坐鎮。與許多國家如澳大利亞,加拿大和歐洲許多小國的寫實畫家相比,我強烈建議所有的列賓粉絲,應該出去看看,你們會發現,就算是玩現實主義,其它的山頭,有許多都超過了這座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