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中秋
中秋節,嬋娟月色,故國故鄉,無疑是我們文化中的一個符號,是我們華人共有的心結。這樣的日子,若是在國內,應該是滿眼的燈籠滿眼的字畫橫幅和標語,既便黨和政府不會向百姓祝賀中秋佳節,但是商家會,如此銷售良機,只需幾件精巧的小玩意就能招徠,何樂而不為?所以那熱鬧的氣氛,雖然摻著點商家的心機,也還是會感染人。
墨爾本這邊,從昨夜開始就天灰灰雨蒙蒙,估計那一輪明月來了,也扯不開雲的隔阻。原本想在後院茵茵草坪上一方桌一圍凳,一壺酒一盞茶,闔家邀賞明月,且看那「一輪秋影轉金波」的美好,哪怕它短暫,哪怕身在異國異鄉少了與根相連的踏實,但畢竟聊勝於無。現在看,既便這簡單的計劃,也要流產。很多天以前,孩子們說要提前預約酒店去吃飯,被我否掉了。不是所有的節日都可以用鮑魚龍蝦代替的。中國人的節日應該鎖定它自己本來的意義,保持它本來的特色,而不是用每個人的大快朵頤交杯換盞使它與本色逐漸疏離。這些年來,我們太痴迷於吃。逢節便吃。「七一」幹部吃,「八一」軍人吃,「五四」青年吃,「六一」兒童吃,「十一」、「春節」全國人民一起吃。當我們吃的時候,我們根本不在意我們為什麼吃。我們本該有的清醒頭腦,被美酒浸泡過後,就醉醺醺了。
記得小時候,過一個中秋節,內容很簡單,但是不因為簡單就乏味,就不讓人懷念。中秋節,月餅是一定要吃的。我不知道那時的南方怎樣,北方的月餅,不過就是棗泥餡的,稍微上點檔次的話,就加上點青絲玫瑰,而所謂青絲玫瑰便是被切細成絲的甜酸果脯之類。一斤月餅四塊兒,用黃色糙糙的點心紙包起來,上面再加一個粉紅紙的簽兒。在地方怎樣我也不甚了解,我只知道在部隊,逢到中秋,每個幹部戰士都會得到這一斤月餅,沒有等級,不分貴賤。什麼「五仁」「雙篁」,什麼「帝王的享受」,一概沒有。那個時候物資匱乏,不及現在豐富,固然是事實,但是我覺得,那時的人,心思大多不在奢侈、不在物慾上。是活的簡單樸實呢?還是活的沒品位沒質量呢?中秋夜,很多單位會搞聯歡會。部隊的宣傳部門、工廠的工會,往往是組織者。聯歡會,唱歌跳舞數來寶說相聲,再加上燈謎競猜,猜中有獎。獎品很小,大多是小刀鉛筆橡皮之類。那時候我們一幫孩子經常把各個單位聯歡會的時間地點等資訊事先搜集好,到時候就象大腕歌星走穴一樣趕場。記得第一次參加趕場,是我剛剛學會騎自行車。嚴格地說,也不叫騎,而是「掏自行車」。所謂「掏」就是把一條腿從自行車三角型梁桿之間,鏈盒之上的那個空間「掏」過去。一個小屁孩兒,一輛二八型大自行車,「掏」的時候身子不及梁高,腦袋不及車把高。因為有了交通工具,我們便有了呼嘯乎東西的條件,那一夜趕了五六個場,結果是到處蜻蜓點水走馬觀花,一個燈謎沒猜,獎品也就自然沒得。事後其他人指責我,說我指揮不當,一個戴眼鏡比我有學問的傢伙還說我犯了「流寇主義」的錯誤,為此我還問過我爸爸,「什麼叫流寇主義」。我只知道有個「馬克思列寧主義」,不知道叫「劉寇」的是誰。
白駒過隙,光陰如梭,人生事,轉眼百年。中秋之際,勾起很多回憶,而回憶中,有些許溫馨些許懷戀更有些許惆悵和落寞。
其實不單是我,就是前人,也很少在月光的清輝中歡然放歌。李白月下獨酌,月徘徊舞零亂,是怎樣一份凄涼;杜甫給了我們兩個奉為經典的名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卻也同時給我們設置了一個「邊秋一雁聲」的黯淡背景。張九齡在《望月懷遠》中寫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在美好的願望和期待之中,流露的也是無奈。「海上」「天涯」,無邊無涯的空間,注滿了相思,而相思畢竟不是相守,其中的苦楚,只有相思之人才有切膚之感。至於蘇軾於丙辰中秋大醉狀態下寫出的《水調歌頭》,也都被「難全」、「但願」等字眼籠罩。
當然,並不是所有前人關於中秋的詩詞都象我列舉的一般灰冷色調,只是我,在這異國他鄉的中秋,在這世事浮華的中秋,又能找出多少溫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