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那些年紀輕輕就喜歡看戲的人。
我兩歲的時候跟著媽媽去看戲,不是我喜歡,是因為她喜歡。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是屬於後者。
隔壁嬸子說「常香玉唱的真好聽啊。」
我還是覺得王朝,馬漢厲害,很輕鬆就能把陳世美舉過頭頂。
過完年,走完親戚,村子西頭寨子上搭台唱戲。
在野外,小凳子搬去,一坐就到下半夜。
喝罷湯,全村男女老少,傾巢出動。
如果這時候還能呆在家裡不出來,肯定是上大學本科的料子。
不過那時候還不興考試,學習也沒那麼要緊,看閑書是正事兒。
烏泱烏泱的都是人,鄰村的都來了,晚上就住在親戚家。
看熱鬧的人多啊,就算是看門道,也得選個季節吧。
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大晚上,冷得要命。
棉衣,棉褲穿好,戴上棉帽,繫上圍巾,只留兩隻小眼睛。
裹上小棉被,我就坐在媽媽懷裡。
站著的人有的,不少,在外圍。
一陣鑼鼓響,人群有些騷動,後邊的往前擠。
紅紅的幕簾拉開了,燈光照著,布景好漂亮。
一個大辮子的姑娘,喜滋滋手拿一張報紙,開唱了,
「祖國的大建設一日千里
看不完說不盡勝利的消息
.........」
前邊有人站起來。
維持秩序的,手裡一根長長的竹竿,橫著掃過去,就在人的頭頂。
「坐下,坐下。」
剛剛坐下,有人喝彩,唱的好聽啊,忍不住。
我是覺得布景好看,燈光好看,就是人說話太慢了,拉長了音,半天沒個完。
走路也是,磨磨蹭蹭,我都快到外婆家了,拴寶和銀環竟然還出不了那個蘋果園。
更煞風景的是,中間有休息,布帘子一拉,把看戲的全都晾那兒了,我趁機原地拉個小便。
後來就睡著不醒人事了,媽媽說拐孩子的抱走了都不知道。
看戲不成就聽戲,好聽的段子有太多。
村裡的高音喇叭天天放,紅白喜事也唱,從記事起一直到我離開家鄉。
「花木蘭我羞答答.....啊啊啊.......」
「小倉娃,我離了....嗷嗷嗷....登封小縣......」
「四千歲,你莫要羞愧難當.....」。
就這樣的一天天聽下去,我奶奶竟然每次聽到小倉娃每次哭,說是孩子可憐啊,心腸好。
我也替倉娃遺憾,
「再不能少林寺里看打拳..... 」。
不過人固有一死,可憐我是不覺得,就是覺得倉娃他媽壞,當然壞的還有陳世美,還有李鳳鳴,可憐的還有陳三兩。
「陳三兩邁步上公庭.......」
張新芳一出口底氣十足,耳朵就像炸了一般。
還有黑頭黑老包。
「陳駙馬,陳千歲,啊哈哈.......」。
放羊的時候,我也會在溝底沒人的時候,扯著嗓子喊兩聲,
「王朝,馬漢.......」。
威風是威風,就是嗓子喊啞了,感覺還是不像。
媽媽說,
「將來娶媳婦,要找個會唱戲的。」
隔壁嬸子開玩笑,找個肯來山溝里種地的銀環。
銀環我不喜歡,那是大孩子們的媳婦,我喜歡穆桂英。
「轅門外三聲炮響如雷震 」。
嬸子問我是喜歡穆桂英還是喜歡馬金鳳,我不知道有什麼區別,兩個都喜歡吧,評書里的還有戲台上的。
我後來就把這兩個人都忘了。
大千世界,喜歡的人很多,先是鄧麗君,再是王祖賢,還有李若彤。
再後來竟然喜歡到了國外,瑪麗蓮夢露,波姬小絲。
從「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到「十五的月亮」,從港台流行歌曲到貝多芬,莫扎特,從紅樓夢到莎士比亞。
我想我是跟中國文化無緣了。
直到後來我一個人上班,手機里聽到「親家母,你坐下呀,咱們說說知心話啊哈哈......」。
大過年的,我竟然沒能忍住,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我是怎麼了,奶奶以前才會哭的。
上網搜,豫劇,曲劇,越調搜了個遍。
一個一個完完整整聽過來,熟悉的鄉音,熟悉的調,那些似曾相識的面孔,那些刻在我DNA里我不曾察覺的記憶。
妹妹說,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吧。
她不知道我的哀愁,家可以回,回不去的是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