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新發,祝爸爸生日快樂,惱人的疫情快過去吧)
我有很多夢想——可以說出口的,還有那些只能埋在心底的,2014年註定是這些夢想的延續。
許多年來,一直讓我愧疚和放心不下的是年已古稀的老父親。
那天和老闆一起吃飯,席間他說,
「SANMI, YOUR PARENTS MUST BE VERY PROUD OF YOU.」
我想是的吧。
記得1987年參加完高考在老家過暑假,那天爸爸摸黑走了十幾里的山路從鄉里趕回家報告我一個消息,我們收到了天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能感覺到爸爸難以掩飾的高興。
沒有香檳,沒有慶祝,有的是對未來美好的憧憬。
其實我成長的歷程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我帶給父母的有快樂,但更多的是煩惱。
我的成長,凝聚著父母的汗水,伴隨著家人的期待。
我媽媽不是「虎媽」,我爸爸卻是標準的「狼爸」,是那種望子成龍,又恨鐵不成鋼的典型的中國老式的家長。
我出生在河南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在家裡排行老三,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小我十幾歲的妹妹。
爸爸是村裡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中的一個,也是十里八鄉小有名氣的數學老師。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國農村的生活,用一個字概括就是窮,孩子們的出路只有一個,就是拚命讀書上大學。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爸爸飽讀經書卻沒有能夠跨進大學的校門——革命的接班人需要好的家庭出身。
爸爸把所有的希望傾注在哥哥和我身上,為了他不曾實現的夢想,更多的是我們能跳出大山,擺脫世代的貧窮。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就沒有干過很多農活,我的童年更多的是在和書本打交道,對於生活在農村的孩子,這個是並不常見的。
哥哥姐姐輟學資助弟弟妹妹讀書的我們那裡有,我們家也不是,爸爸一邊教書,一邊干農活,回到家裡給我和哥哥們輔導功課。
傾其所有,爸爸在打一個很大的賭,他的生活,他的喜怒哀樂無不與我的成長息息相關。
我有令爸爸媽媽驕傲和自豪的童年,也有自我迷失的青春歲月;
我曾經承載者全家的期望,我也曾經讓他們一次次的沮喪和失望;
叛逆的個性造就了我和爸爸之間很深的隔閡;
我不喜歡別人給我設計好的生活,我的腦子裡時常充滿奇奇怪怪的夢想;
我曾經也讓爸爸從我身上看到他的希望轉眼就要變成肥皂泡——高二時文化課成績下滑到班裡倒數前十名;
我不知道在爸爸眼裡我是不是滿身缺點,在我眼裡他卻曾經是個從來不曾關心兒子生活,難以溝通的「家嚴」;
爸爸眼裡只有分數沒有我。
高中時我的學校離家很遠,那年爸爸騎四個小時的車子來看我,臨走時我沒有送他;
少不更事的我從來不曾感覺到爸爸對我的愛,在我眼裡,他不像別人的爸爸那麼容易親近,也不像別人的爸爸那樣幽默,瀟洒,大度,善解人意。
我後來慢慢長大,有過成功,也有失敗和挫折,對爸爸的感情也慢慢在轉變,我終於有一天懂得了他的良苦用心,可我一直沒能轉變我們之間溝通的方式。
我想跟爸爸說,「謝謝你」。
這句話藏在我心裡很多年了,但每次話到嘴邊卻終於沒有說出口,我覺得很彆扭,語言是交流的工具,它卻是我和爸爸之間的障礙。
我和爸爸一直疏於也羞於談論感情,電話里問候的話總是簡單的三言兩語,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間的沉默。
從我12歲離家外出求學,和家人總是聚少離多;後來畢業分配到異地,結婚生子,然後舉家遷居加拿大,和家裡人見面的機會更是少而又少。
媽媽二十年前已與我們陰陽兩隔,爸爸這些年也已明顯衰老;他的聽力十年前就開始下降,一隻眼睛也因為黃斑變性視力變得很弱;
看著爸爸日益稀疏,花白的頭髮和漸漸弓下去的背,總是讓我止不住的要留下眼淚。
我大哥一家2012年移民來了加拿大,二哥一家也於2013年底拿到了簽證,我知道爸爸的心情很不好,可我沒有選擇;
給爸爸辦了十年的探親簽證,他卻最終沒能捨得生活了一輩子的家。
許多年來,我一直腳步匆匆,沒能停下來攙扶年事已高,步履蹣跚的老父親,可在我內心裡,他是偉大的,他是我的驕傲,他也是他自己的驕傲。
爸爸媽媽生了我,把我撫養成人。
牽著我的手,陪我走過盛夏,走過寒冬,在每一個十字路口默默無聲地看著我走上那條離鄉的路。
如果能有來生,我願意變成一棵皂角樹,守在家門口。
我願意長滿樹葉,為家人遮風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