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都去鍊鋼鐵。
村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聲,不見牛羊,沒有雞鳴狗叫,
家家戶戶門戶大開,像是剛被洗劫過一樣。
旭的媽媽坐在門口的石板上曬太陽,她不小心掉溝里摔斷了腿,行動不便留在家裡。
我家裡沒人,就跟著旭在他家吃飯。
到了12月初,人慢慢回來了,支起大鍋,吃食堂飯,吃完飯搞宣傳,拎著油漆桶往牆上刷標語,
"食堂辦的好,生產勁頭高。"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
口號鋪天蓋地,文藝節目層出不窮,會兩句的人很多,隨便搭個台,就開始表演順口溜,
"你是英雄咱是好漢,鍊鋼爐邊比比看,你能煉一噸,咱煉一噸半。"
有孩子們喜歡的,
"天上沒有玉皇,地上沒有龍王,
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
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
還有讓光棍漢們心動的,
"月宮裝上電話機,嫦娥悄聲問織女:
聽說人間大躍進,你可有心下凡去?
織女含笑把話提:我和牛郎早商議,
我進紗廠當女工,他去學開拖拉機。"
張全興口才好,他自己會編快板兒,
"電鋸鋸倒一棵麥,一下倒到楊溝寨,要不是龍門山擋住,過路客也遭歪。"
我就想,這哪裡是麥,我們村地里種的是龍王的定海神針,孫悟空的金箍棒。
除了鍊鋼,還有就是修大渠,建小型水庫,工地一片繁忙,東村,西村比速度,白天黑夜干,快的驚人,不到十天,兩個水庫建成,就是水弄不來。
為了集中力量,公社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有四戶人家搬來我家住,其實就是北半村的人。
北半村騰出來,全村牛,馬,驢全部集中在那裡,專人飼養,爸爸是飼養員。
媽媽晚上參加大躍進,讓我去跟著爸爸。
爸爸照顧牲口,馬吃夜草,他晚上很晚才睡覺。
半夜裡,爸爸把我從睡夢中叫醒,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半碗雞蛋炒麵,讓我快吃,別讓人看見。
我那天突然感覺爸爸很善良,很親近,他平時都是對我很兇的,我晚上也從來不想跟他睡。
爸爸後來被調去修渠,那段在牛棚的日子成了我記憶中的珍藏。
工作有成績,縣裡領導來視察,去潘溝,路過山張。
頭天夜裡電話通知說是不讓準備,領導想來個突然襲擊,了解真實的民情。
接到電話,支書連夜組織了80個女勞力,倆人抬一桶大糞,早上估摸著時間,從山張出發,一路往十多里以外的諸葛大隊支援那裡的農業建設。
80個小腳女人抬著大糞罐,隊伍很壯觀。
媽媽和佔據嫂是一對。
路上碰巧遇到檢查團,下車,領導不嫌臭,跟大家一一握手,互道辛苦。
通訊員拍照,臨時改變行程,跟著這些婦女到諸葛。
第二天一篇通訊稿出台,山張村的婦女露臉,支書露臉,縣裡領導也高興,皆大歡喜。
媽媽跟我說,
"全都是瞎話一籮筐。"
兩天後,還是這群婦女打上背包去支援康莊大隊,計劃15天。
張廣超帶隊,他是村裡的公安員。
廣超人長得黢黑,臉上沒有表情,他在縣裡培訓過怎麼整人,五花大綁和把人吊樹上打是他的拿手好戲。
除了支書,村裡人最怕的就是廣超,孩子也不例外。
旭小時候哭鬧,他媽媽常拿廣超嚇唬他,
"再哭,叫廣超來捆你。"
媽媽背著包裹,我跟在後面走。
廣超厲聲吆喝媽媽,
"叫你去參加勞動,帶著尾巴幹啥?讓他回去。"
媽媽說,
"你咋不講理,家裡人都走了,叫他一個人在家,餓死他,不跟著我跟著誰。"
廣超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我打哆嗦。
走了半天,到康莊,太陽已落山。
康莊大隊已經安排好了住處,每十個婦女,安排一個小屋,打地鋪。
背包放在草鋪上,去食堂吃飯。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媽媽和同伴去地里幹活,我一個孩子家在野地里跑著玩兒。
麥田裡看到有隨季節遷移的大雁,我跑著追他們。
藍藍的天空中大雁排成一排排,長長的一字型,還有人字型。
望著天空,我羨慕,大雁什麼時候能帶著我飛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