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1955年10月被捕,然後赴青海監獄勞動改造。
到1957年10月回家,他實際坐了兩年牢,和當初判決的六年刑期少了四年。
後來有人說是提前釋放,有人說是坐牢沒坐夠。
大哥說,
"這些都不是,應該叫改判。"
這裡邊的區別有多大我到後來才體會到,那時只是知道爸爸回來了,精神還挺好,媽媽和姐姐都高興哭了。
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放學后,我照例挎上籃子到村口野地里去打豬草,順便也掐些野菜,刨幾顆野蒜回家做餅吃。
無意間瞥見村口的大路上有人站著聊天,三個,五個,不一會就圍了一群人。
剛想過去湊個熱鬧,堂哥跑過來說,
"建功,快回去告訴你媽,你爹回來了。"
我看了看遠處的人群,又看了看堂哥,心想,
不是在騙我吧,自從兩年前跟著媽媽去縣城給他送棉衣到現在,兩年過去,我都差不多快把他忘了。
堂哥見我愣著不動,推了我一把,
"快去啊,愣著幹嘛,不騙你。"
我這才回過神來,拎起籃子往家裡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往人群那兒看。
媽媽在做飯,姐姐幫著燒火。
看我氣喘吁吁的,媽媽說,
"幹啥跑這麼快,誰打你了?"
我說,
"媽媽,沒有,我爹回來了。"
媽媽嚇了一大跳,
"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你爹咋了?"
我說,
"我爹,我爹回來了。"
媽媽拿著擀麵杖走出廚房,
"瞎話,在哪兒?"
我說,
"在村口,圍了一群人,不信你去看看。"
媽媽放下擀麵杖,告訴姐姐,
"梅,看著鍋。"
轉身跟我說,
"在哪兒? 你跟我去,說瞎話,看我不打你。"
跟著媽媽出去,到大門外,遠遠的看到一個人,手裡拿個帽子,身上背個包袱。
不停跟人打著招呼。
鄰居都出來了,看熱鬧。
"是你爹,是你爹。"
媽媽一把過來摟住我,差點要哭了。
佔據嫂子過來,
"嬸子,真是米貴叔。"
爸爸解下包袱,遞給媽媽,
"功他媽,孩子們都咋樣。"
媽媽說,
"都好,都好,學校里呢,沒回來,不是六年嗎?怎麼這就回來了,還去嗎?"
爸爸一邊抱起我,一邊說,
"不去了,不去了,改判了,兩年,住夠了,不用回去了。"
回到家裡,見到姐姐,姐姐哭了,爸爸媽媽哭,我也跟著哭。
院子里圍了一群人,有抱著孩子的,有端著飯碗的,小山村,消息傳的快,大家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京寶問,
"米貴爺,你去了兩年也沒有瘦啊,看著比以前還精神,青海沒有受症啊,奶奶那年回來說棉衣沒有送到,擔心你在青海那邊冷呢。"
爸爸說,
"不受症,不受症,勞改場不打人,能吃飽飯,米貴爺遵守國家政策,好好改造,他們也不難為我,冬天天冷,還給我發了棉衣,羊皮的,暖和,包袱里包著呢,帶回家來了。"
佔據嫂子說,
"叔,不是聽說判了六年嗎?怎麼這兩年就回來了,我們都以為還早著呢。"
爸爸說,
"勞改農場領導說,我的案子上級法院審查了,認為證據不充分,沒有犯罪事實,以前的判決量刑過重,不能服眾,就改成兩年了。"
富有娘說,
"那就是說,不用再回去了?"
爸爸說,
"刑滿釋放,不用再回去了。"
到此,大家才放心----爸爸不是監獄里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