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喜歡用計謀,馬列主義和中國國情相結合,使得人們在為了實現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略施詭計的時候不至於受到自己良心的折磨。
1957年,暑假前,先是整風,就是發動老師,學生向學校領導提意見,學校領導提他們領導的意見。
"懲前避后,治病救人"。
年齡,知識層次和社會閱歷註定了學生永遠都是走在歷史的最前沿,不管好的還是壞的。
他們也最容易受蒙蔽,被人利用,有時候他們陷害別人自己也遭陷害,不管境外的還是境內的。
提意見,反抗權威是他們的強項。
這次也一樣。
只是過完暑假,風向一轉,整風變成了反右。
意見提錯了? 不知道。
有一個可以肯定的是,讓你殺人你就殺,你才是傻瓜。
陽謀不是陰謀,大鳴大放更像是個陷阱。
不過,要說大哥會給小和尚們提意見,我是不信的,他在家裡都不敢,別說在外邊了。
爸爸脾氣不好,性子急,別看在外邊彬彬有禮的,在家絕對權威,就是個土皇帝。
爸爸對大哥,二哥的管教幾乎到了嚴酷的地步。
爸爸迷信"不打不成材之說"----這也是他自己曾經走過的路,不是被爸爸打,打他的是他的哥哥。
照抄別人的管理方法最省事。
大哥,二哥放學回家先背書,背不會挨打。
天天寫大字,不容間斷。
有時候連我也不放過。
我挨打,大哥會過來安慰我,
"你小,起碼有媽媽護著,還敢跟爸爸犟嘴,大哥沒有你幸運,上小學開始,我都沒有對過,學校里跟同學鬧矛盾,受欺負,從來都是我的錯。"
攤上個狼爸,我知道大哥的苦。
爸爸一直都想讓大哥出人頭地,給弟弟妹妹樹一個好榜樣。
他做到了,什麼都是第一。
也成了鄰居大媽眼裡的乖孩子,富有娘批評她兒子就說,
"你要是有你功哥一半有出息,娘就謝天謝地,燒高香了。"
我知道,想燒高香的不只是她,還有大哥學校的老師----他們替別人家孩子燒香。
不過,事情總要一分為二,燒香未必總能引來菩薩,來了牛魔王也不一定。
總之是,是雞就要呆在雞群,是鶴就要呆在鶴群。
鶴立雞群會成為靶子,應了老祖宗的一句話,
"槍打出頭鳥"。
要說大哥想當出頭鳥,我還是不信。
爸爸是個老鷹,那年頭,連他都說要夾著尾巴做人,大哥哪敢當什麼出頭鳥。
不提意見? 沒跟中央形勢走? 孤雁單飛? 好像也不是。
大哥學校那時有個學生組織叫"群英會",就是那些喜歡寫寫畫畫的人成立的一個課外活動小組,寫些東西,往雜誌社投投稿之類的。
讚揚革命形勢,謳歌社會主義建設,頌揚新中國新人新事的居多。
大哥有一次跟二哥說就是"跟形勢,頌功德"。
我那時候才剛上小學,這幾個字啥意思也不知道,覺得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大哥不是群英會的領導,領導給他封了個官叫"外交部長",對我來說,就像是兒童團司令下邊的軍長,比副司令小一點。
大哥字寫得好,別人寫好了東西讓他來抄寫。
議論學校領導,討論時政的文章有,有些太過溫和,文謅謅的,有些就比較放鬆,屬於大鳴大放型的。
向東或向西,向南或向北,左右都是錯,結果是一樣的,罪名叫"脫離群眾,搞小團體"。
天天評比,群眾打分,分數低的遭批鬥,人民群眾看不慣,也可以是一項罪名。
群英會全部被打倒,大哥說叫"殊途同歸"。
我還是不懂,問大哥,
"屬兔的全都同歸於盡?"
大哥愣了一下,說,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
大哥這話一直騙了我好多年,因為他出生在1939年,的確是屬兔的。
大哥是反革命,這個我懂。
革命就是"殺殺殺"。
反革命就是反對"殺殺殺",甘做小綿羊。
大哥是這樣的人。
爸爸也是反革命,我也懂,別看他平時很兇,家裡有槍,但是從來沒有殺過人。
我有很多年沒有弄清的是,為什麼革命是好人,反革命是壞人。
1957年10月,爸爸這個壞人從青海監獄回家了。
我們事先都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