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坡

大隊挨打事件后，我和隊長產生了很深的矛盾。

我差不多成了啞巴，見人少說話，尤其是見幹部躲著走，不照面。

我白天出勤，晚上休息了，寫我的筆記，說我目無領導我無所謂。

1971年秋天，爸爸在家養病，我和村裡一個富農子弟被隊長派去東一干修水庫接受改造。

水庫在伊川縣酒後村的山坡上，叫月亮坡，離著家裡有一百里地。

我倆背著背包帶著鐵鍬，沿途詢問，走了整整一天，天黑才趕到工地。

我主挖土方，砌片石。

因工期緊，白天幹活，夜裡加班，一天到晚累得夠嗆。

干天滿天塵，雨天兩腳泥。

白天的活還好說，夜間又冷又瞌睡。

抽煙的人抽空撕一張紙，折起來放煙葉，捲成筒，自製煙捲。

以抽煙為由可以隔一陣子蹲下來聊個天，休息個十分鐘。

我不會抽煙，一直不停的干。

有一個寒冷的夜晚，11點還不下班。

工友們一個個蹲下，借煙，要紙，捲煙，吸煙，班長也蹲下借火，借煙，藉此理由歇一會兒。

看著他們，我心裡有氣。

放下鐵杴，坐下來，我也休息一會兒。

班長見狀，厲聲喊，

"你不幹活，想偷懶，快起來干。"

我說，

"你們吸煙的，一會兒捲煙吸，一會兒捲煙吸，我不會吸煙，我想歇一會兒。"

班長說，

"別人可以歇，你就不能歇。"

我也來了脾氣，

"咋不能歇?"

班長神氣，

"你個四類分子子弟，你是來接受改造的，知道嗎? 不服氣，咱明天去見領導。"

我說，

"見就見，領導也不能不讓人活吧?"

我倆吵嘴，班長過來想打我，工友過來勸架，說人家不吸煙，一晚上不停幹活，歇一會兒就歇一會兒吧，幹啥這麼死心眼兒。

班長沒辦法，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班長彙報了領導，領導過來工地上找我，大家幫腔，說班長閑著沒事兒整人，此事不了了之。

九月末的一天，下午幹活，有人來通知，馬上集合，就在月亮坡，召開緊急大會，所有人到場，不得缺席。

會場周圍布滿了看守，任何人入場后不得私自走動，外人不得靠近會場。

氣氛有些緊張，感覺像是要發動戰爭了。

大會開始。

領導有十幾名，就在工地。

帶隊的過來，帶領大家做五首先。

第一首先，敬祝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第二首先，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

第三首先，讀毛主席語錄，領隊的讀一句，我們下邊跟著讀一句。

"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捨得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馬。"

"一切反抗社會主義革命和敵視、破壞社會主義建設的社會勢力和社會集團，都是人民的敵人。"

接著是唱革命歌曲。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

喊口號，

"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下來大會由偃師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宣讀中央57號文件。

大會很嚴肅，很靜，人出氣的聲音都能聽見。

"中共中央正式通知：林彪於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倉惶出逃、狼狽投敵、叛黨叛國、自取滅亡。"

我都嚇傻了，心想，不會是真的吧，剛剛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呢。

以為聽錯了，看看旁邊的人，一個個驚愕地面面相覷。

會議結束，大家三個一夥，五個一堆在談論著剛才的文件內容，猜測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誰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林副統帥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確立的接班人，竟然是反黨集團，太不可思議了。

我也糊塗。

上邊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反黨集團? 彭德懷，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現在是林副統帥。

我心裡暗暗替毛主席擔心。

到72年過罷元旦，水庫工期結束，我又回到了那個多事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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