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兩孔土窯,都很深,受到蔡長松和電影地道戰的啟發,我決定把西窯和東窯從裡面打通,可以長期隱蔽。
搜查的人來東窯,人跑西窯,來西窯搜查,人從東窯跑,如果遇到兩窯都搜,就在兩窯中間打一小洞,從窗戶爬進,然後從裡面堵上,人躲裡面,看不出來。
我把想法和爸爸講了,爸爸同意了。
夜間動工,沒有幾天,完成了。
我來回試了試,很滿意。
但這還不夠保險,一旦家被圍住,照樣跑不了。
我又想,從窯洞直接挖地道到大雜院紅薯窖。
但這項工程沒動工幾天,出事兒了。
夜裡挖土聲音大,那天晚上我說不來那種難受,預感著要出事。
睡不著,我趴在爸爸床邊,
"爹,我這心跳得厲害,感覺今晚要出事兒了,要不您出去躲躲?"
爸爸也覺得心裡沒底,就起床穿衣。
二哥家老大那年6歲,二嫂身體不好,又剛生了老三,才半歲多,我這個大侄子便一直跟著爺爺奶奶住。
中國的老話,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命根子。"
大侄子是爸爸的命根子,爺孫倆從小就親。
侄子醒了,過來抱住爸爸,
"爺爺,你上哪兒去啊?"
爸爸看看孫子,改主意了。
爸爸對我說,
"孩子,睡吧,沒事兒,要真有事兒,爹也這把年紀了,啥大風浪都過了,不過一死,睡吧。"
沒辦法,又躺下睡了。
朦朧中聽見院內有腳步和低聲人語,
"誰?"
沒人應,我急忙穿好衣服打開門,院里好多人。
"不要亂動。"
有人上來攔住我。
爸爸被他們帶走了。
一家人嚇得哆嗦在一起,不敢打聽,更不敢到大隊探信息,一直坐到天亮。
村支部委員王竹林一大早到我家,告訴媽媽,不要害怕,駐隊幹部郭志芳在村裡,他有毛主席2月的最新號召,"我們不是靠殺人來統治的",現在只抓不殺。
爸爸暫時被關在大隊,駐隊幹部請示上級后再做處理,沒挨打。
一家人這才放心。
爸爸在大隊關了一個星期,隨著國家形勢的轉變,上頭也沒具體說法,此事不了了之,他被放了回來,支書跟他說,
"算你運氣好,上頭一陣風,把你帽子刮掉了,別人都死好幾回了,中央開恩,死罪已免,活罪不饒,投機倒把退賠款還是要交的。"
人回來了,錢實在交不起,大隊也知道,研究決定,抄家,拆房子兌現。
隨後,支書帶隊,村裡七八個民兵背著槍到我家,三間瓦房被拆,瓦片,椽子,房梁被拉走。
一張八仙桌,兩張大床,一條板凳,一個母親裝嫁妝的箱子,二嫂的一台飛人牌縫紉機,一個案板,兩個水桶,一根扁擔,所有值錢和不值錢的全部拉到大隊。
就這樣,一天之內,啥也沒了。
家徒四壁,我站在那裡,看著被拆的三間瓦房,看著村裡組織,前來參觀的小學生,我心裡難過,運動暫時告一段落,我家連四壁也沒了。
爸爸的命在別人眼裡就像是兒戲,一會兒死一會兒活的,嚇得媽媽心臟病都快出來了。
我不知道我該恨誰,我連恨的力氣也沒有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慶幸爸爸總算是熬過了這一劫。
媽媽說,
"上頭是好的,下邊人把經念歪了。"
我該感謝毛主席及時制止這場無休止的殺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