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我小的時候受的是很傳統的教育,岳母刺字的故事我聽了不知道多少遍,岳飛是我兒時心目中的偶像。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和大多數男同胞一樣,我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我痛恨入侵者,鄙視那些陷害忠良,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范氏家族的墓冢就在我外婆住的村莊上,記憶中那裡鬱鬱蔥蔥種滿了柏樹,每年春節大人們會去那裡采一些樹枝回來妝點大門,還有那些烏龜馱著的高大的墓碑,一排排長了青苔的石像,讓年幼的我感到神秘,畏懼又崇敬。
能為你的父老鄉親做點事情多麼令人感到榮幸啊。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不巧的是,很有抱負的我才疏學淺,始終沒能擺脫一介平民的身份,在我長大以後卻鬼使神差般隨著人流移民到了一個遙遠的國家。
在我入籍宣誓那一刻,我想起一直深藏內心的雄心壯志,我知道這些已經化作泡影,即便是從理論上也成了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我今生只能是一個安於小家的庸庸之輩了。
作為一個生長在中國的加籍華人,我曾經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割捨不掉的過去,不能面對的現實。
搬來西部的那一年冬天,我從網上下載了很多家鄉的戲劇,像是《穆桂英挂帥》,《花木蘭從軍》,《朝陽溝》,《收姜維》等等,還有我奶奶每次聽了都掉眼淚的「小倉娃我離了登封小縣」。
這些熟悉的調子會把我帶回兒時我生長的小山村,春節里家家門上貼滿的紅對聯,清脆的爆竹聲,穿著老棉褲跑來跑去的孩子,還有他們凍得紅彤彤的臉蛋。
我從來沒有想到村頭高音喇叭里每天都在放的,我小時候最不喜歡聽的這些咿咿呀呀的聲音會有如此大的魔力,聽得我心裡酸酸的,看著窗外紛紛飄揚的雪花,眼淚止不住在眼眶裡打轉。
獨在異鄉為異客。
加拿大華人網站上有人說,」融入主流社會就是要做洋奴,其實洋人瞧不起你們」。
「烈女不侍二夫」,我這個曾經引以為傲的炎黃子孫如今要做洋奴了,我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
論壇上有人說,不要再說你愛國了。
我知道我不配,不過,他們還是冤枉我了,自從我長大以後,我何曾那麼高尚過?——愛國這個詞兒太大了,是那些腦滿腸肥的官老爺才敢說的話。
我有的只是鄉愁。
我不過是出於人的本能,老是記掛著曾經生我養我的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希望那些和我爺爺奶奶一樣一生辛勤勞作的我的同族人有更體面的生活。
從骨子裡,我喜歡平等,不喜歡特權;
我喜歡民生,不喜歡獨裁,不喜歡父母官捉弄他的百姓;
我愛好和平,不喜歡對抗,痛恨有人無故挑起爭端;
我希望中加兩國世代和平相處,可總有同胞在網上發問,
「加拿大和中國開仗了,你站在哪一邊?」
我說,
「加拿大不敢自討晦氣跟強大的中國開仗吧,真的打起來,我就跟著投降就是了。」
他們很滿意地笑了——我也笑了。
笑完我又現了原形,閑來無事,我總發一些牢騷,痛斥一下以錢為本,道德缺失的我的家鄉人,於是有人義正言辭地指出,你這樣說中國,你還配做中國人嗎?
我就想,難道會唱歌的人才配做中國人嗎?
那一年回國,跟朋友聊天,問我如果將來錢多了花不掉,最想乾的是什麼事情——不說庸俗的,談上檔次一點的。
我說回國來辦一所學校,不求升學率,只教知識和如何做人。
朋友笑了,你這個學校恐怕招不到人。
又一個夢想破滅了。
唉,做人難,難於上青天,不如意者十有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