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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出詩人(讀余秀華《無端歡喜》)

作者:楊立勇  於 2019-4-14 17:3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詩詞書畫

(楊老師讀書筆記:余秀華散文集《無端歡喜》)

痛苦出詩人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一個健全的思想,被囚禁在一個殘障的身體;一個美麗的靈魂,被禁錮在一具醜陋的皮囊。

痛苦出詩人。

於是,中國出了個余秀華。

詩人寫散文,別有一番風味:詩意的語言和意象按捺不住就噴薄而出;抽象的哲理和抒情迫不及待地一吐為快。

余秀華的散文集《無端歡喜》,就有這種風格。比如詩意的語言:

「彷彿日子正晾在藤子上,把霉斑和漏洞都袒露給陽光。」

「昨夜風起了,樹枝相互糾纏,摔打,折騰出層次不同的響聲:樹枝高一點的,聲音清脆一些,下面一點的或者被擋住的,聲音就沉一點。風和樹達成的共識里,有巨大的寬容,一些寬窄不一的形容詞進進出出, 落到地上又返回枝頭。關了手機,我卻怎麼也睡不著,春天的一些情緒先於春天進人了我的身體。」

比如抽象的哲理:

"準備好了幾天里換洗的衣服:一件紅裙子,一條黑裙子,和一件花旗袍。我把它們揉進包里,也把一份倦意一起揉進去。衣服進去了, 床上就空了, 而倦意不是一個好對付的東西, 把最稠的揉進去了, 淡一點的立刻就生了出來。有時候人被稀薄的倦意包圍著,反而有一些安慰。倦意是活物才有的東西,它包圍住你了,也是好心告訴你:你還在人間呢。 人間不夠好,不會給誰欣喜若狂的感覺,但是它畢竟是我們待慣了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不米 沒有試探的雄心。"

從默默無聞的一介村婦突然一夜成名,各種榮譽,邀約和名利誘惑紛至沓來。難得的是,余秀華沒有被這些光環炫瞎眼睛沖昏頭腦,能夠非常客觀冷靜地審視成名后的自己。她深知她不可逆轉的殘疾,註定了她不可逆轉的悲哀;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註定了她一次次絕望的苦戀。而正是這種恆久的悲哀和苦戀,在不斷地煎熬著詩人的靈魂的同時,也在不斷地精鍊著她詩歌的語言:

「我是一個容易厭倦的人。這麼多年,除了文字沒有讓我產生厭倦,什麼都讓我產生過厭倦,包括對一個人的感情。曾經以為的天長地久的情意那麼容易就被自己的厭倦擊碎,再也沒有把它收攏的耐心。現在我對這個人的喜歡是如此隱晦,如同暮色掩蓋下的大山:花草樹木,鳥語泉聲,老虎害蟲都被深深地遮蔽起來了,當然是自己遮蔽了自己。我卻在這樣的遮蔽里得到了溫暖,不具體的大而不當的溫暖。常常想象他也在不同的地方行走,不同的是他是從一個城市出發到達另外一個城市, 而回去的還是他原來的城市。如果他也是喜歡山水的,想來獲得的就會比我多出許多了。但是我們, 我和他,在命運的運行里, 已經失去了交融的可能性,有時候也不會覺得這就是哀傷。 彷彿這無法交融的苦痛產生了新的更遼闊的空間,我說不清楚這空間在哪裡,是什麼形態,但是我感覺到了它的存在。」

「一個人的悲哀之處在於,她在追尋愛情的時候依舊保持著對愛情的警惕,愛情的歡愉無法超過她對愛情本身的懷疑。」

「從婚姻開始,兩個互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還有一紙不許隨便離開的契約。 我們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就能夠增加一倍對抗虛空的力氣,從身體到靈魂, 從肉體到精神, 這是人最初和最後的期許。 但是很快就發現,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情:兩個身體和靈魂之間有縫隙 ,發現縫隙的存在就是懷疑開始的時候。 懷疑是一種力量 , 讓宇宙的運行都可以倒轉,當然縫隙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大。最後終於崩塌。」

余秀華坦然面對她卑微平庸的人生,而且絲毫沒有試圖美化它。這種帶著自嘲的人生態度,反而讓她能夠不去計較嬉笑怒罵,無畏世情冷暖:

「庸俗總是讓人憐憫。我們在庸俗里耗盡一生,沒有幾個人能擺脫庸俗,但是我們又不能與庸俗為敵,除非是與生活的本身為敵。但是我覺得只需要一點好的心情就可以給庸常的日子錦上添花,這心情首先就是平常心,然後就是平常心上的一點愛好,只有愛好才是能夠真正取悅自己的東西。其實庸俗好像一個地基,因為沒有比它更低的東西了,有了庸俗做基,我們可以構建出許許多多的事物,如此多好。」

「我從來不指望吸引別人,我覺得這樣很淺薄,我得吸引我自己,讓我對自己有了熱愛,才能完成以後一個個孤單而漫長的日子。」

「而孤獨是一個書面化且高貴了一些的詞,用在雜亂無章的生活上,如同給癩子穿上一件華美的衣裳。」

唯有寫作給她帶來真正的快樂。余秀華沒有把詩歌功利化,依舊恪守著"文學那根金線"(馮唐語):

「有人總在問:你為什麼寫作,寫作對你意味著什麼。其實當你 喜歡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情的時候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我無法判斷所謂的理由是否總是帶著一種不願明說的目的性。 喜歡一樣東西,我說的是骨頭裡的喜歡, 一定帶上了先天性的屬性, 和生命的染色體有關。我始終覺得:寫作的過程就是寫作的目的! 因為在這個過程里,你已經獲得了足夠的喜悅。 寫作的過程帶來的喜悅遠遠超過了發表或出版帶來的快樂, 這是一個人能夠把寫作持續一輩子的唯一理由。

感謝上天賜予我寫作的心愿, 這心愿的存在就是喜悅的存在。

是的,寫作也是在消除差距,不是貧富差距,不是所謂的社會地位的差距,而是心理的差距,對幸福感知能力的差距。我覺得這是人的根本差距。衡量幸福的標準就是衡量一個人對庸常的日子愛的方式、愛的部位。

寫作是一個修行的過程。我總是覺得所謂看破紅塵、突然躲到某個寺院里去修行的人有一些逃避的意味,但是修行肯定不是逃避,而是深人地理解,這深人的理解就是「看破"了。有人說詩歌和生活是分開的,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分的, 文字就是一個人日常的思想, 怎麼可能分開?這隻能說明他們對詩歌不夠喜歡。

詩歌的本質是向內走的,外界的變化如果達到了引起內心的變化,才可能引起詩歌的變化,那些走馬觀花似的聚散,我還沒有能力將其深人內心。而世界以及世界的變化不過是我們觀照自己的一個參考,如果一個人指望外界的變化而改變自己,肯定是靠不住的。一個人為什麼能夠吸引別人,當然是他內部的氣質外溢而出,這是獨特的,外部的世界具有太多的共性,我們都知道,所以就失去了吸引。」

痛苦出詩人。令人欣慰的是:詩歌使余秀華超越了痛苦,詩歌的"溫暖漸漸覆蓋了內心的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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