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毛說過「(魯迅)要麼是關在牢里」的話嗎?(二)

作者:何岸泉  於 2013-1-15 02:51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搜索歷史|通用分類:文史雜談|已有3評論

關鍵詞:, , 魯迅

毛說過「(魯迅)要麼是關在牢里」的話嗎?

接上篇。

上篇介紹了兩位作家周海嬰和黃宗英,分別撰文指證毛澤東曾經說過「(魯迅)要麼被 關在牢里繼續寫他的,要麼一句話也不說。」的話。而且,黃宗英是以親身經歷者的身份提供歷史證據的。但是,由於沒有錄像和中共資料的原始記錄,毛澤東此番話,無疑又是一樁可以被有關部門有關專家考證成歷史疑案的歷史。

當然,我傾向於認為,毛澤東說過這番話是歷史的真實。理由是除了以上兩位文章證據外,毛澤東在當時歷史背景中的至高無上的地位,毛澤東曾經說過感謝日本人侵略之類大逆不道無法無天且真心實意的話,也是我認為可以接受毛澤東說過(魯迅)要麼被 關在牢里繼續寫他的,要麼一句話也不說」是歷史的真實。

有沒有人採取否定同意此話為歷史真實的呢?有。我從網上查到了一位。就那麼一位,他於2002年發表了題為《「魯迅活著會怎樣」?---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發表在《百年潮》2002年第9期。

作者是誰?《「魯迅活著會怎樣」?---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一文的作者名叫:陳晉

陳 晉是誰?作者是誰很重要嗎?作者是誰當然不是最重要的,對於讀者來說,但也不是一點也不重要。譬如,作者是胡錫進,是孔慶東,與作者是高華,是蘆笛,就不 一樣。了解作者是誰,進而了解文章作者的文化傾向、政治立場、社會地位,對於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文章的內容,理解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社會環境給文章帶來的 影響,是有益的。

我手上沒有《百年潮》2002年第9期雜誌原本,只能在網上搜索「陳晉」的資料。不用花費很多時間,許許多多陳晉中,有一位陳晉,估計就是《「魯迅活著會怎樣」?---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一文的作者。

疑似作者陳晉的網上資料如下:

陳晉,195810月生。四川簡陽人。武漢大學77級中文系,武漢大學文學碩士,研究員,現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副主任,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

長期從事毛澤東和中共黨史研究,以及有關中共領袖人物和紅色題材的電視撰稿。著有《毛澤東的文化性格》、《毛澤東與文藝傳統》、《毛澤東讀書筆記解析》、 《毛澤東之魂》、《文人毛澤東》、《半個世紀的腳步——共和國之路》、《為了理想——黨史文物中的風雲歲月》、《獨領風騷——毛澤東心路解讀》、《世紀小平——解讀一個領袖的性格魅力》、《讀毛澤東札記》、《大時代的脈絡和記憶》等。合著《毛澤東傳(1893—1949)》、《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與中 國先進文化》。參加編輯《毛澤東文藝論集》。主編《新中國圖文讀本》、《口述實錄:溫情毛澤東》、《特別訪談錄:走近鄧小平》、《唐風宋韻新吟》、《治國 與讀史——中共領袖人物談歷史文化》、《史林智慧瑣談》等。參與創作並擔任總撰稿的電視文獻片有:《毛澤東》、《鄧小平》、《周恩來》、《新中國》、《使 命》、《世紀宣言》、《獨領風騷——詩人毛澤東》、《走近毛澤東》、《小平您好》、《大國崛起》、《偉大的歷程》等。在有關報刊上發表論文、隨筆百餘篇。】

根據《「魯迅活著會怎樣」?---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一文的內容,更加傾向於此陳晉就是作者陳晉。

陳晉發表《「魯迅活著會怎樣」?---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一文時,不知道黃宗英的《我親聆毛澤東與羅稷南對話》發表了沒有。因為從時間上來看,黃宗英在200274日寫的,何時發表不清楚,只有黃文曾經發表在《南方周末》2003-10-21的字樣。而且在陳晉文章中,沒有提到黃宗英的文章,估計,陳晉發表此文時,沒有讀過黃宗英的文章,或者,黃宗英的文章還未發表。

以下是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副主任陳晉的「魯迅活著會怎樣」?---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轉貼。

建議讀者帶著一些問題讀他的文章:什麼樣的人在編寫中國歷史?有多少個陳晉在編寫中國歷史?我們是否應該以平常心去看待陳晉們編寫中國歷史的現狀?怎樣看待「尤其要避免給人貼上某種標籤——某某人是體制內的,所以寫出的必定是讕言。」的觀點?

------------------------------------------------------------------------

魯迅活著會怎樣

——羅稷南1957年在上海和毛澤東秘密對話質疑
陳晉

  周海嬰的《魯迅與我七十年》(南海出版公司20019月版),敘述平實冷靜,不刻意張揚,是一本很不錯的回憶錄。受到讀者廣泛關注,是在情理之中。
  該書最後一篇《再說幾句》,有這樣一段敘述:1957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依照慣例請幾位老鄉聊聊,據說有周谷城等人,羅稷南也是湖南 老友,參加了座談。大家都知道此時正值反右,談話的內容必然涉及到對文化人士在運動中處境的估計。羅稷南抽個空隙,向毛主席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疑 問: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這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的大膽假設,具有潛在的威脅性。其他文化界朋友若有同感,絕不敢如此冒昧,毛主席對此卻十分認 真,沉思了片刻,回答:以我的估計,(魯迅)要麼是關在牢里還是要寫,要麼他識大體不做聲。一個近乎懸念的詢問,得到的竟是如此嚴峻的回答。羅稷南頓時驚 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聲。(何岸泉註:粗體字是我所加。因其中談到周海嬰是從何處聽說這段毛說。)書中這段節外生筆的敘述,尤其引人注目,一段時間曾在媒體上被炒得沸沸揚揚。好在作者坦誠,此事不是他親耳聽羅稷南相告,而是羅 先生在90年代去世前夕,覺得很有必要把幾十年前的這段秘密對話公開於世,不該帶進棺材,遂向一位信得過的學生全盤托出,作者是1996年應邀參加巴 人(王任叔)研討會時,聽這位親聆羅老先生講述的朋友告訴的。於是,再三疑慮,是不是應該寫下來,心裡沒有把握,因為既有此一說,姑且把它寫下來請 讀者判斷吧周海嬰顯然沒有把此說作為定論,請讀者判斷的宣示,也值得稱道。不過,作出正確的判斷,一要有過硬的史料依據,一要有合理的邏輯。
  到目前為止,還沒看到有人指稱發現有確鑿的史料,來印證《魯迅與我七十年》所說的這件事。為了弄個明白,不妨沿書中所提供的線索,來看看羅稷 南有沒有可能在1957年反右時當面向毛澤東提出魯迅活著會怎樣的話題。羅稷南不可能以毛澤東的同鄉湖南老友身份參加座談按《我與魯迅七十 年》的敘述,羅稷南正是有了同毛澤東同鄉且為湖南老友的身份,才有機會參加毛澤東1957年在上海邀約的聊天,才可能直率地當面向毛主席提 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疑問: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
  關於羅稷南的情況,書中說是作者母親許廣平的老朋友:他思想進步,崇敬魯迅,生前長期埋頭翻譯俄國高爾基的作品,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接觸高 爾基的主要文學著作,幾乎都是讀他的譯著。抗戰時期,他們夫妻住在浦石路,距離我家霞飛坊很近,母親經常帶著我在晚飯後溜達到他們家,靜靜地聊些時政傳 聞、日寇潰敗的小道消息。羅稷南先生長得高大魁梧,脾氣耿直,一口濃重的湖南口音,聲音低沉,若不用心不易聽懂。新中國成立之後,他受聘於上海華東師範大 學任教,直至退休。九十年代羅老去世,我因定居北京,沒能前赴告別。
  據此線索,筆者著意查詢了有關羅先生的資料,沒有看到有專門記述其生平的出版物,只是在一些辭典名錄里列有其名,其中包括:《中國民主黨派人 物錄》(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中國人名大辭典·當代人物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12月版)、《新中國文學辭典》(江蘇文藝出版社 19933月版)、《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年版)。這些名錄辭典,雖記述簡略,但可明確的是,羅稷南原名陳小航,生於1898 年,1923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後到雲南、黑龍江、吉林等省中學任國文教員。其身份大體如《我與魯迅七十年》所說,主要以文學翻譯名世,譯作有蘇聯 作家高爾基的《克里姆·薩木金的一生》(筆者還查到其1938年出版的版本)、愛倫堡的《暴風雨》以及英國作家狄更斯的《雙城記》。此外,《中國民主黨派 人物錄》還稱其為中國民主促進會發起人之一。但這些名錄辭典的另一些記載,便與《我與魯迅七十年》所說相左了。羅稷南不是湖南人,而是雲南順寧(今風 慶)人。他去世的時間也不是90年代,而是19718月。此外,在上海社會科學聯合會研究室編輯的《上海社會科學界人名辭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年出版)里,也沒有查到羅稷南的名字。該書按學校、院、系、所、室詳細編排,收錄範圍是「19888月前上海各高校、科研單位等已經獲得副高級以上學術 職稱的人員。如果羅稷南在新中國成立后受聘於上海華東師範大學任教,直至退休,是不應該漏掉他的。為慎重起見,筆者在網上查了一下,看看有沒有 稷南其他相關消息。點擊之後,出來30多個條目,幾乎都是報道或評說《我與魯迅七十年》所述羅稷南談1957年在上海同毛澤東那段對話內容。但有兩條涉 及雲南,一是《昆明市盤龍區文史資料選輯(第二輯)》目錄中有一篇雷濺波寫的《憶陳小航(羅稷南)老師》,一是說艾思奇在讀中學時,擔任校刊《滇潮》的編 委,並在上面發表文章,受到進步教師楚圖南、陳小航(羅稷南)的關注與稱讚。這兩條說的無疑都是羅稷南1923年大學畢業后回到雲南當中學教師的經歷。筆 者對這個查詢結果感到吃驚:羅稷南和毛澤東不是同鄉,自然也談不上是湖南老友了。或有人問:這位雲南籍的羅稷南,和《我與魯迅七十年》說的那個毛 澤東的同鄉,並且操一口濃重的湖南口音的羅稷南,是不是同一個人呢?從雲南籍的羅稷南的履歷來看,應該是同一個人。他曾在國民革命軍中當過師政治 部宣傳科長和師部秘書,這大概是北伐時期。後來在國民政府十九路軍指揮部做秘書,1933年十九路軍發動福建事變時,參加福建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 府,任閩西善後委員會辦公廳主任。據說,還曾到江西同紅軍談判聯合反蔣事宜。此後,便到上海從事文化活動,從1936年起有譯作出版,1937年後做過幾 年的讀書生活出版社經理。一般談中國民主促進會的起源,總是要說到19459月和10月先後在上海創辦的兩個政治性刊物,一個是唐弢、柯靈主編的《周 報》,一個是鄭振鐸、蔣天佐等創辦的《民主》周刊,而羅稷南便參與了後者的創辦並成為該刊的編輯。在這兩個刊物周圍,聚集了大批當時上海文化界的知名人 士,其中就有周健人、許廣平,他們為這兩家刊物撰稿,時常聚談時政。經過醞釀,194512月,由馬敘倫、王紹鏊等發起成立了中國民主促進會。許廣平、 羅稷南均參與其間。這個雲南籍的羅稷南,顯然就是《我與魯迅七十年》中說的母親(許廣平引注)的老朋友羅稷南母親經常帶著我在晚飯後溜達到他們 是完全可能的。而且新中國成立后,這個羅稷南也確實長期在上海工作,且擔任過中國作協上海分會書記處書記,還是上海市多屆人大代表,屬上海文化界有名 人士則是確切無疑的。當然,不能因為羅稷南不是毛澤東的同鄉湖南老友,就可以推斷他和毛澤東沒有密切交往。
  從羅稷南的經歷來估算,在新中國成立前,他和毛澤東有可能在三種場合見過面。一是青年毛澤東兩次到北京,那時,羅稷南是北京大學哲學系學生, 毛澤東和北大師生的交往是人們知道的。二是1924年到1927年國共合作時期,毛澤東先後在廣州、上海、武漢等地工作,而羅稷南在南方政府的國民革命軍 第四軍和第三軍做過文職人員。三是1933年底福建事變時羅稷南曾到過江西同紅軍談判聯合反蔣之事,那時毛澤東在江西中央蘇區。不過,筆者目前尚未見到敘 述羅稷南同毛澤東交往的史料。即使如《我與魯迅七十年》所說,羅先生是90年代去世的,那麼,生於1898年的羅先生應該是90多歲了。而毛澤東也已去世 30年。這期間,同毛澤東有過交往的人,特別是能稱得上老友的知識分子,大多寫了或口述了相關的回憶文章,知道情況的人也或對其進行採訪。但有關回 憶毛澤東的文章和著述,確未見敘羅先生者。這大概有待於進一步查找或知情者提供信息了。
  由此可以確認:雲南籍的羅稷南不可能以同鄉湖南老友身份參加毛澤東1957年在上海同周谷城等人的座談。如果真的在羅稷南和毛澤東 之間存在著一個幾十年前的這段秘密對話,在他去世的1971年,正值文革,缺少後來才可能出現的對1957年反右鬥爭進行反思的氣氛,羅先生是否 能在那個特殊年代冒著遺禍親屬的風險,把秘密說給自己的學生,也是值得思量體味的。
  毛澤東1957年在上海召集座談會的情況
一九五七年正值反右」』上海,毛澤東請周谷城、羅稷南幾位老鄉聊聊座談,這是《我與魯迅七十年》提供的毛澤東在秘密對話中評說魯迅那段話的時間、地點、人物和場合。
  據筆者接觸到的史料文獻記載,毛澤東在1957年曾三次去過上海。第一次是320日在南京黨員幹部大會上發表講話后乘飛機到上海,當天晚上 在上海中蘇友好大廈友誼電影院召開上海市黨員幹部大會,並發表講話,第二天便去了杭州。第二次是76日從杭州到上海,住到13日,然後去山東,在青島召 開會議。第三次是917日下午從杭州到上海,19日晚,毛澤東即已在北京同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宴請來華訪問的印度副總統納達克里希南。
  毛澤東后兩次在上海,確實正值反右」』。如果出現過羅稷南當面問毛澤東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這樣的情況,時間應該是在195776日至13日和917日至18日這兩個時段。
  我們先看看一些史料對毛澤東在這兩個時段的活動的記載。
  據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編纂的《毛澤東在上海》(中共黨史出版社1993年出版)一書所附《大事記》載,毛澤東這兩個時間段在上海的活動日程,除參觀工廠企業、接見外賓外,有五次同上海各界人士座談講話。
  77日晚上,在中蘇友好大廈同上海科學、教育、文化、藝術和工商界代表人士座談。
  78日晚上,在中蘇友好大廈電影院向上海各界人士發表講話。
  713日,會見上海的專家、教授、科學家、教育家、作家、醫生、演員、編輯等各界代表。
  917日,會見趙超構、舒新城、束世濺。
  917日晚上,會見黃浦區委書記,上海鍋爐廠黨委書記、廠長和上海動力學校校長。
  這五次會見中,78日晚上那次聽者眾多,羅稷南是否與會不得而知。但從記錄稿上看,中共上海市委的主要領導如柯慶施等均在場,還有插話,顯 然不屬於同鄉聊天性質。毛澤東這天的講話全文曾收入1977年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第五卷,題為《打退資產階級右派的進攻》(收入時按整理稿所署時間 寫成了79日),沒有談到魯迅。713日的那次會見,目前還沒有查到記錄稿,羅稷南是否與會,依然不得而知。但從會見人員的廣泛性來看,同樣不能算是同鄉聊天。917日會見趙超構等人,倒屬於聊天座談,但他們不是毛澤東的同鄉,並且據趙超構回憶:同時被接見的還有舒新城、束世澂兩先生,這已是 反右以後了。一見面,主席就詼諧地對在座的人介紹說:宋高宗的哥哥來了(宋高宗名趙構)。(《毛澤東在上海》第133頁)只有趙超構、舒新城、束世澂象 是確切無疑的。毛澤東在談話中還向陪見的上海市委的人和舒新城交代了修訂《辭海》的任務。917日晚上的會見,主要是邀請基層的幹部座談,了解機關、工 廠、學校整風和搞大鳴大放的情況,工作內容十分具體,沒有高層文化人參與也是清楚的。
  就剩下77日晚上那次座談了。
  巧的是,據正式記載,這次會見恰恰有羅稷南在場。一共有陳銘珊、漆琪生、談家楨、趙丹等36位各界人士。79日的《文匯報》以《毛澤東主席 在上海接見文教工商界代表人士,並進行親切交談兩小時》為題報道了此事,並詳列了參加這次座談的具體名單,但沒有周谷城。顯然,這次也不屬於《我與魯迅七 十年》所述的那場毛澤東同周谷城、羅稷南等具有聊天性質的座談。
  由於這是筆者目前知道的1957年羅稷南見到毛澤東的唯一一個場合,於是頓生一個假設:有沒有可能毛澤東確實在這次座談中回答過羅稷南關於魯迅活著會怎樣的提問,而只是羅稷南生前把這次座談誤記成了一個小型座談,抑或羅的學生誤聽、進而使周海嬰誤傳為毛澤東是在與同鄉的聊天座談中回答羅 稷南的提問的?然而,根據相關材料分析,這個假設似乎又不成立。
  首先,綜合《毛澤東在上海》一書收入的一些參加這次座談的人的回憶文章,毛澤東的談話內容主要有中國共產黨在延安時的整風、上海反右鬥爭、高 等教育和消滅血吸蟲病等問題。沒有人回憶說涉及到了魯迅。如果確有羅稷南提問魯迅如果活著會怎樣的事情,而毛澤東又是那樣回答的,在90年代的記敘 中,人們不會有意迴避,畢竟事過境遷,不再是特別敏感的話題了。
  其次,據《文匯報》報載,這次座談有中共上海市委主要領導柯慶施、陳丕顯、曹荻秋等人陪同。即使同毛澤東再熟悉,在那個場合恐怕也難隨意提出 這個用《我與魯迅七十年》話來說是具有潛在的威脅性的話題。況且,此時反右開始進入高潮,被邀請參加座談的人,大概也是經過挑選的,不會讓人覺得是平 日里對反右明顯抵觸或腹疑多多的人,相反,參加座談的一些人,多少還有些緊張心態。這從陳銘珊的回憶中可以看得出來。他說:市委統戰部電話通知我馬上去 中蘇友好大廈咖啡廳。我不知道什麼事情,趕到那裡一看,只見燈火輝煌,已經有好多人坐著。一進門就看到毛澤東主席站在那裡講話,使我驚喜不已。我悄悄地坐 在後面。咖啡廳里是分團桌坐的,毛主席講話后,還過來同大家交談。當他坐到我所在的一桌時,有人介紹到我說:這是陳銘珊。毛主席說:噢!上海有個陳 銘珊,北京有個陳銘德嘛!當時反右運動已經開始,北京陳銘德已被劃為右派。我聽后心中很吃驚,不知這話是什麼意思。毛主席與我們交談了一會,臨離開之前 補充了一句:我剛才說北京有個陳銘德,是為了便於記憶。他這一解釋,才使我如釋重負。(《毛澤東在上海》第128頁)
  第三,座談會三天後,《文匯報》曾邀請部分參加77日晚會見的人談同毛澤東座談的感想,這些人的發言載於712日的《文匯報》,佔了一個 半版的篇幅,共十三篇。其中有一篇是羅稷南的發言,發表時用了正文中的一句話作標題:《在這樣變動的時代,知識分子必須有堅定的立場》。其發言的第一句話 就是:我有機會謁見我們國家的元首,近代世界的大思想家、詩人,我感覺榮幸,興奮而又慚愧。從語氣上品味,看不出羅先生同毛澤東有多熟悉,而其他在此 之前同毛澤東有過交往的人的發言,則常常提到又一次見到毛主席一類的話。更重要的是,他的發言內容同其他人的基調也是一致的,主要是強調在反右鬥爭中 要對黨充滿信任,要有堅定的立場。
  第四、從羅稷南當時的情況來說,他也並非鋒芒畢露之人。筆者查閱了19577月至9月的《文匯報》,他沒有被點名批評,也沒有刻意撰寫批判 右派的署名文章。除了上述712日發表的座談發言外,有他名字的文章有三篇。一篇是19578月下旬,上海市第二屆人代會第二次會議開始前夕,《文匯 報》、《解放日報》、《新聞日報》邀請部分代表進行座談,主要內容當然是反右,羅稷南也在被邀之列。代表們的發言在三家報紙上發表,從824日《文匯 報》所登內容看,羅先生的發言比較起來火藥味還算是不濃的。此外,在827日至94日舉行的上海市人代會期間,出席會議的上海市作家協會的負責人巴 金、周而復、柯靈、唐弢、章靳以、郭紹虞、趙家壁、嚴獨鶴、羅稷南曾有一個聯合發言,94日的《解放日報》和《文匯報》同時發表,前者題為《進一步開展 文學界的反右派鬥爭》,後者題為《堅決保衛社會主義文學事業》。912日,上海《解放日報》又發表巴金、周而復等十位上海文學界代表人士的聯合發言《徹 底揭露右派骨幹份子、詩人莎士比亞專家孫大雨的醜惡真相》,署名者中有羅稷南。這三篇均是座談或正式會議上的發言,且兩篇是多人署名,其應景隨 勢之態,是不難體會的。作為中國作協上海分會的書記處書記和上海市人大代表這種風口浪尖的身份角色,在當時能做到這樣,也屬不易。由此也可知羅先生絕非喜 出風頭硬要往風口浪尖里鑽的人。以這樣的性格,又看不出同毛澤東有多深的交往,很難想象他在77日晚上那次座談的大庭廣眾之下能當面向毛澤東提出具有 潛在的威協性的話題來。
  除了人們知道的座談外,當然不能排除毛澤東19577月和9月兩次到上海期間還小範圍地同一些人會見過。但一般來說,毛澤東在外地如果要找 什麼人座談、聊天,按常規是讓當地有關部門通知被邀對象,有時還會有當地有關部門的人作陪,對此,當地有關部門基本上有所記載,負責聯繫或作陪的人也應有 記憶。相信上海黨史研究室1993年編纂《毛澤東在上海》時不會不就近廣泛查詢。事實上,該書的後記便已申明,編纂過程中,他們的徵集工作深入到工 廠、企業、機關、學校,以至個人,在考訂毛澤東來滬次數及活動情況的過程中,中央警衛局有關領導和曾在毛澤東身邊工作過的同志,也提供了許多重要線索 和資料依據。但書中卻無記述周谷城、羅稷南1957年同時到毛澤東處座談的文字。
  此外,周谷城生前回憶同毛澤東的交往的文章,最長最集中的一篇,是19781220日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的《回憶毛主席的教導》,後來 幾乎所有談毛澤東與周谷城相交往的文字,都脫胎於此。《毛澤東在上海》一書也收入了孫琴安撰寫的《毛澤東與周谷城》一文。兩篇文章敘述新中國成立後周谷城 在上海同毛澤東見面的事情,除了196151日、3日和1965620日這三次有確切時間外,還有三次。周谷城的回憶是:記得有一次主席到了上 海,陳毅同志在上海錦江飯店設便宴招待主席,把我同陳望道先生召去作陪。」「記得有一次主席到了上海,曾由陳毅同志代為召集座談會。會場在展覽館電影樓下 西廳里,到會的教授、學者、專家等約三十餘人。」「有一次他在葉劍英、劉伯承、賀龍幾位元帥,和徐特立、林伯渠幾位老人陪同下到了上海,正在展覽館電影院 樓下西廳,準備吃晚飯之前,把我召去。對照《毛澤東在上海》所附《大事記》和《陳毅年譜》,1957年間,沒有陳毅到上海陪同毛澤東見什麼人的記載,只 1956年曾三次在上海陪同毛澤東會見文化教育界和民主人士。至於葉劍英等元帥陪同毛澤東見周谷城,在另一篇文章中,周說明是1958年。既然周谷城 1957年是否見過毛澤東都成了問題,這就不能不讓人覺得,哪怕羅稷南不是以同鄉身份,也很難說參加過毛澤東1957年在上海同周谷城等人的座談。至 於羅稷南在參加195777日晚上的座談會上,是否可能向毛澤東提出魯迅如果活著會怎樣的話題,從前面的分析中,答案應該是清楚的。
  毛澤東1957年是如何談論魯迅活著會怎樣這個話題的
  1957年,毛澤東確實談論過魯迅活著會怎樣這個話題,但談話的時間、地點、場合、人物,特別是內容,都與《我與魯迅七十年》所述迥然相異。
  19573月上旬,具體說是6日至12日,在北京舉行了一個規模浩大的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毛澤東提議召開這個會議,目的是為了解 1956年提出雙百方針以後思想理論和宣傳文化領域出現的各種情況。參加會議的除中央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外,主要是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的宣傳文教部 長和各界知識分子的代表,共有八百多人。值得一說的是,本來是黨內會議,毛澤東特意提議邀請了不少黨外文化人士參加。會議先是印發了陳其通等人1月間發表 在《人民日報》上那篇闖了點禍的文章《我們對目前文藝工作的幾點意見》(被毛澤東視為以衛道士的面目來阻礙雙百方針的貫徹實施),又聽了毛澤東2 27日的那個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講話錄音,同時,中宣部還以中宣部辦公室名義印發了一份題為《有關思想工作的一些問題的彙集》的會議材料,其中編入 33個人們特別關心並用於討論的問題。這樣做,無疑是要宣示此次會議的目的是而不是。在隨後分成宣傳、教育、文藝、新聞出版、高教、科學幾 個組座談討論中,其氣氛之熱烈可想而知。如參加文藝組討論的茅盾就發言說:陳其通四人的文章把文學界出現的問題估計的太嚴重,有些驚慌失措,給讀者一個印 象,雙百方針好處少壞處多。是一篇教條主義文章。而陳沂的《文藝雜談》頗有不革命就等於反革命的味道。而巴金則反映:雙百方針在下面阻力大,不少 人不贊成。現在要出來不容易。講公式化最容易,要就要講自己的話,很多人不習慣甚至害怕,作家要有獨立思考,有膽量。
  毛澤東自然也利用這個機會聽取各界人士的意見。從6日至10日,他分別邀請了宣傳、教育、文藝、科學和新聞出版五個組的部分代表進行座談,差 不多每天座談一次,直接傾聽他們的反映,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正是在310日召集的新聞出版界部分代表座談會上,毛澤東直率地談起了魯迅活著會怎樣這個話題。
  據這次座談會的文字記錄稿,參加座談的人中,有人提到現在的報紙上的東西太硬,還有人反映了最近上海討論辦報問題時提到的一些意見,例如說,思想性多了,報紙就不活潑,應該軟些,軟些,再軟些。毛澤東直接引用魯迅的寫作來進行了回答:你們贊不贊成魯迅?魯迅的文章就不太軟,但也不太 硬,不難看。有人說雜文難寫,難就難在這裡。有人問,魯迅現在活著會怎樣?我看魯迅活著,他敢寫也不敢寫。在不正常的空氣下面,他也會不寫的,但是,更多 的可能是會寫。俗話說得好: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魯迅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徹底的唯物論者。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徹底的唯物論者,是無所 畏懼的,所以他會寫。現在有些作家不敢寫,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我們沒有為他們創造敢寫的環境,他們怕挨整;還有一種情況,是他們本身唯物論沒有學 通。是徹底的唯物論者就敢寫。魯迅的時代,挨整就是坐班房和殺頭,但是魯迅也不怕。現在雜文怎樣寫,還沒有經驗,我看把魯迅搬出來,大家向他學習,好好研 究一下。
  這段話,早在1983年,就完整收入了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和新華社聯合編選、新華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新聞工作文選》。不過,在這篇座談記錄稿上,並沒有記載魯迅活著會怎樣這樣的話題。
  事實上,在38日毛澤東召集文藝界代表座談時,便已經談到了魯迅,同樣也是回答人們的提問。當時,參加這個座談的巴金對毛澤東說:我們大 家這次討論如何反映人民內部矛盾?比方說,描寫官僚主義,大家都覺得難辦,寫誰誰都不高興。還有雜文,上海有人說要全面,有人說雜文就不能全面,魯迅 的雜文,只講一件事。毛澤東回答說:恐怕要來大民主才行,黨內提過批評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宗派主義,還沒有展開。現在黨內還沒有統一思想,哪種是官 僚主義?如何批評?還不一致。要整風,那時就好批評了。現在剛剛批評一些,馬寒冰、陳其通就發表聲明,無非是來阻止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接著,毛澤 東又談起了魯迅:魯迅不是共產黨員,他是了解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他的雜文有力量,就在於有了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我看魯迅在世還會寫雜文,小說恐怕是 寫不動了,大概是文聯主席,開會時候講一講,這33個題目(指此前中宣部印發的《有關思想工作的一些問題的彙集》的會議材料,其中編入了33個人們關心的 問題——引者注),他一講或者寫出雜文來,就解決問題。他一定有話講,他一定會講的,而且是很勇敢的。
  很明顯,這段話也是在回答魯迅活著會怎樣的假設,不過是以毛澤東自己提問的方式說出來的。由此我們可以確認:魯迅活著會怎樣這個懸念 式的設問,最晚是19573月上旬就出現了,而且與1956年提出雙百方針后思想文化界的活躍氣氛有關,與毛澤東在1957123月間大力推 雙百方針的貫徹實施,反覆宣傳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思想有關,但與稍後的反右確實沒有關係。關鍵是,毛澤東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內容同《我與魯迅七十 年》所述也是迥然相異。且不說作為政治領袖的毛澤東,說出魯迅要麼是關在牢里還是要寫,要麼他識大體不做聲不合常理;且不說以毛澤東對魯迅精神一以貫 之的理解和推崇(1937年就說魯迅是聖人,到1973年還重申魯迅是聖人,而自己只是聖人的學生),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合常理;就以毛澤東談 論這個話題的背景和目的來說,他也不可能萌生出魯迅被關進牢里或識大體不做聲的設想。當時,他一心破除貫徹雙百方針的障礙,給那些擔心寫批評文章讓人 抓著辮子挨整的知識分子和文化人打氣鼓勁,用毛澤東自己的話,是把魯迅搬出來,大家向他學習。如果搬出來的是一個在牢里寫作的魯迅,有多少人還願意向 魯迅學習呢?如果搬出來的是一個識大體不做聲的魯迅,又有什麼必要呢?顯然,這兩種假設當時都會同毛澤東談論魯迅的初衷南轅北轍。
  當然,毛澤東也設想了,在不正常的空氣下面,他(魯迅)也會不寫的,僅此而已。談到這個設想的用意,顯然是指稱那些被毛澤東視為 教條主義的人弄出來的氣氛,諸如他當時反覆提到的陳其通、馬寒冰等人的文章,以及文藝界對王蒙小說的批評,特別是各級幹部中比較普遍的對貫徹雙百方針 的觀望猶豫等等。毛澤東提議召開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澄清這種氣氛。所以,195745日在杭州召集的四省一市省市委書記思想工作座 談會上,毛澤東還回憶起38日在北京同文藝界代表座談時巴金和他的對話。他說:巴金對我說雜文難寫,我說有兩條,一條是共產黨整風,整好了,就有自由 批評的環境了;還有一條是,徹底的唯物論者是不怕什麼的。
  正是基於對徹底的唯物論者的戰鬥精神的期望和呼喚,毛澤東才搬出了魯迅,並堅信在新中國成立后大概是文聯主席的魯迅,他一定有話 講,他一定會講的,而且是很勇敢的。因為魯迅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徹底的唯物論者。毛澤東對自己這個判斷的自信,並具有那樣濃厚的感情色彩,是 不難體會得到的。
  最後還是回到《我與魯迅七十年》有關這個話題的敘述,因為作者周海嬰在書中說,他20017月拜訪文化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時,這位前輩 告訴他,也聽說過這件事。所謂這件事,自然是指毛澤東回答魯迅活著會怎樣時說要麼是關在牢里還是要寫,要麼他識大體不做聲的事。
  於是,筆者萌生出這樣一個猜想:也許毛澤東19573月在北京同文藝界、新聞界的代表們談論魯迅活著會怎樣的話后,在場的上海文藝界、 新聞界人士回去後有所流傳,羅稷南等自然先後輾轉耳聞。恰巧毛澤東的回答中也有魯迅的時代,挨整就是坐班房和殺頭,但是魯迅也不怕這樣的話,遂逐漸演 變為《我與魯迅七十年》所述的內容。隨著1957年夏天的形勢變化,進而把毛澤東談論此事置換到了1957正值反右的場合。至於反右以後,人們會以 什麼樣的心情來回答和理解魯迅活著會怎樣這個懸念式的設問,則是另外的話題了。

摘自:《百年潮》2002年第9

陳晉此文發表之後,也有人對陳文予以駁斥。他又是誰?

(未完待續)


高興

感動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2

支持
1

鮮花

剛表態過的朋友 (3 人)

發表評論 評論 (3 個評論)

回復 總裁判 2013-1-15 04:53
毛說過什麼,任何什麼,都不會令人感到奇怪了,文革是毛把話說盡的朝代,這個朝代已經證明了毛不害人便不會說話。
回復 foxxfam 2013-1-15 08:08
禍國殃民
回復 徐福男兒 2013-1-15 09:10
為尊者諱,怎麼就有這麼多的馬屁精呢?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4-4-19 10:56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