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Z是當年(文革前後)我所在工廠的一個同事,他個子夠大,有1.8米的個子,說話細聲細氣,帶著他老家口音的普通話。他老家在農村,他是中專生,那時較為精貴,於是得以落戶城市,進了國營工廠,得到了工藝員的崗位,拿的是老工人的薪金(較大學畢業生的工資要高些,參加工作的時間早些)。最讓同輩羨慕的是他在市區有一個20多平米的住房。
大Z的房子離我所住的職工宿舍不遠,所以我參觀過他的房子,在一個城市院落里,平房,靠在一個院牆,採光和通風均好。大Z好像也為他這間房子而得意。大Z是裝配車間的工藝員,車間里的員工主要是女性,但是大Z還沒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大Z不是能說會道的人。在政治上,大Z是小心翼翼的人,不算是積極分子,也不算是被打擊對象。在那個66年紅八月的抄家及批鬥風裡好像是可以平安度過的了。
好像是八月底的最後一天,下班,員工們騎上自行車,從工廠回市區,快到宿舍一帶了,大Z和我們一些同行的同事說再見,一切正常。
第二天,好像是九月一日,一個晴朗的日子,我按正常時間到廠上班,放好車,進了廠,又進了辦公室,再下一步就是拿著餐具到食堂。走在廠內大道,一驚!原來電線桿上綁著一個剃光頭髮的人,頸上掛著一個大木牌,(有一米多長,超過人身寬的寬度的寬度,起碼4厘米厚,是那種八號鉛絲掛在頸上),木牌上寫著現行反革命殺人犯Z某某的大字,在姓名上還畫著叉。
原來是大Z,他的那頭濃髮給剃光了,血從頭頂上冒出,流到臉上,他的頭低著,因為那塊木牌太重了吧。
這個景象讓同事們驚呆了。大概是上午十點多,人給放下來了,給送到牛鬼蛇神隊去了。在廠主事的是尚未撤走的上級派來的四清工作隊,大概是他們覺得這麽樣的一個景象的影響不好之故。那麽,究竟大Z是不是反革命殺人犯呢?
這個事,是幾個月後大Z從牛鬼蛇神隊解放出來才較為清楚的。原來,大Z獨住,害怕半夜有人從門窗侵入,總要在床底放把菜刀,以備需要。那天(八月底)夜裡,有幾個人敲門,大Z還沒來得及應承,門就給踹開了,大Z習慣性地拿起那把菜刀,。。。。。原來不是什麽入侵,而是幾個年青的紅衛兵帶著的中學生進來查找國民黨特務的電台。根本沒有,紅衛兵們不好下台,於是抓住大Z手上有刀這件事,連打帶罵,後來知道大Z在廠里上班,感到不好下台,於是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夜裡打電話給廠,讓廠里把大Z接走。。。。。。。。
於是,就有了第二天我們所見到的景象。
後來,有那個理論,說什麽要正確對待群眾運動,於是,前前後後,成為糊塗賬,因為壓根兒就沒什麽殺人的事,大Z的被打和被審就是沒來由的橫禍,找誰找說法?!大Z從牛鬼蛇神隊出來后,曾對我們同事說過,同院子的一個大娘看中他這所房子,提出拿她的見不到陽光的面積小的來換,大Z當然不同意,所以有了這個後果。但是,學生們在事後跑啦,沒確實的證據,大Z也不能和那個大娘打官司吧?
再後來,大Z終於找到了女朋友,結婚那天,他要我們同事多去些人,於是,在他那個院子里停下來幾十輛自行車,幾十名同事加上親友到場祝賀,炮仗放了不少,婚事辦的極為風光.
接著,大Z他們就是職工們的常規生活狀態,老婆孩子,上班下班,等等.一直到八十年代,大Z在廠里還是作裝配工藝員的工作.某次車間著火,丙酮,稀料等也著了,大Z和他的車間同事們救火, 因為發現的早,救的及時,火滅掉了,沒造成什麽損失.但是大Z的胳膊及臉部有輕度燒傷,大Z作為工傷住了院.
這次的火給大Z留下的傷就有後遺症,…..(後來,我因調離這個廠,細情就只能從老同事那兒聽說).最終,大Z還是沒逃過病魔,六十歲不到,就丟下老婆孩子去了另一個世界.
說到文革中普通人的命運,我總難以忘記被綁在電線桿上的大Z被掛著大木牌在烈日下低著頭的那個慘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