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主,此生若再見,必當報答」 姬忽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他的思緒從舊事抽離,抬頭望了一眼城牆上的文姜,隨即走下了戰車。
諸兒也拿起佩劍。緩緩向姬忽走去。望著姬忽兩邊護衛武士的大戈,他慘然笑道:「不須交戰,我軍是斷然敵不過貴軍的了,子忽兄的意思,是讓我在此自行了斷了?」
姬忽沉吟了半晌,掏出一樣東西,拋在了諸兒腳下。諸兒低頭看去,卻正是那件陳年物事,黑色的兩段,醜陋地墮在泥里。
諸兒不禁錯愕地抬頭去看城樓上,卻看見文姜的雙眼,只是安詳地盯在了姬忽的臉上,對他這個將死的哥哥,似乎根本沒有看到。
「齊君倒不須在此自裁。」 姬忽頓了頓,轉頭看了一眼把武器已經紛紛扔在地上的齊軍士卒。「你走吧,這件事到如今,也不須我來料理了。"
幾萬大軍,包括齊軍的俘虜,竟然在頃刻間走的一乾二淨。文姜望著漸行漸遠的征塵。回頭對小同說:「魯君也即刻起程回曲阜吧,我想要在這裡靜住上一陣。「 還沒等小同應聲,她已經悄然關門,睡在陽光下的軟席上,她放鬆得就象一個嬰兒。
日落月升的時候,諸兒和幾個護衛,終於疲憊地走到了鄒城下。
「快開門!齊君在此。」 一個親兵向城上大聲喊道。
城門緩緩地打開,十幾騎卻從門內的黑暗迅速行出,直奔諸兒幾人。
「連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 望著月光下一臉仇恨的駐守齊將。諸兒不禁失聲叫道。
「姜諸兒,田卿和鄒卿有令,你穢亂倫常,暗殺魯君,要挾諸侯,喪師辱國。齊國的士大夫皆請你在此自行了斷。」
死一般的靜寂中,除了馬的響鼻,沒有人再說一句話。一輪慘淡的月光,照在諸兒拔出的青銅劍上。反射出一種詭異的光芒。
「我固當死。」 半晌,諸兒自言自語道,田氏和鄒氏已經蠶食了姜齊的最後一點勢力範圍,那幾千齊卒和魯國的妹妹,本是他唯一的希望和賭注,願賭服輸,本是男兒本色。
「嗆啷」 一灘鮮血,慢慢地浸過地上寶劍上幾乎是微笑的月光。
松林地葉落葉生,又是15年過去了。
文姜的車隊緩緩駛入魯國都城曲阜的西門,路邊圍觀的士人國人雖然對這個國母不齒,但是對這個美麗傳奇女子的好奇心,還是讓他們把車路擠的水泄不通。護駕的禁軍只好費力地把他們推到路邊。
文姜卻沒有在意,自絕於齊魯多年,若不是小同大婚,她大概也不會再回來這個傷心地。看著車外緩緩行過和小允一起曾經遊歷過的那些街市廟宇,情景依舊而人物皆非。文姜輕輕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不再回憶下去。
齊國那邊,在她和姬忽的強力遊說下,晉楚大國甚至周天子也參與了干預,公孫,田,鄒三氏終於也沒有成大氣候,姜姓不但沒有被滅族,近年又重掌了國政。小同的這個迎取的新娘子,就自然又是姜齊的公主。
小同每次來松林地,文姜都能感受到他的成長。這個敦厚而善良的兒子,越來越像他的父親,雖然他從來沒有在文姜前提起過小允。但是在母子對面無語時,每一個靜默,似乎都有他的幽靈在盤桓。
我終於要把她交出去了。文姜這樣想著,心中卻是五味雜陳。或許新來的公主,能讓他這個沒有享受到多少親人溫暖的孩子,有一個快樂一點的人生?
按照齊地規矩,婚禮之前的王妃,是要預先拜見母后的。文姜剛剛梳洗完畢,宮人就來報,齊國公主已經在殿中候著了。
文姜微笑著踱入內殿,只見一身雪白的公主,已經叩拜在地,用她再也熟悉不過的齊國鄉音,向她行禮問安。
「抬起頭吧孩子,讓姑姑好好看看你」。
一張精緻美麗的面孔抬了起來。文姜一下子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我叫哀姜,不過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姑姑,以後你就叫我彪兒吧。「
齊國公主燦爛地一笑,連鼻子上的一顆小痦子都俏皮地皺了起來,眼波流轉的那一瞬,就象一隻小母狼。
文姜的心,突地沉了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