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俄國的藝術,不可能不提及列賓,他用現實主義的筆法畫出了俄國最深沉的靈魂。這位俄國美術界的浪人(the itinerant),傳統學院派的反叛(年青人誰不如此),廣闊而全面地展示當時的社會生活,尤其是下層人民。他以極大的熱情去塑造典型人物的個性特徵,每一個人物都在傾吐獨特的人生故事,沒有絲毫矯揉造作。在他許多畫里,可以看到些許印象派的痕迹( 光線和影子),但仍歸屬於歐洲古典主義,受倫勃朗的影響,筆觸豪放細膩,畫面極有立體感,色彩濃重對比性強烈,形象生動而具戲劇性。
這幅畫,描繪了1676年發生在烏克蘭扎波羅熱的一段真實的歷史故事。烏克蘭大草原長期無固定歸屬,俄羅斯人、波蘭人、土耳其人、哥薩克人經常在這裡為土地爭鬥。最終,最剽悍的扎波羅熱的哥薩克人成功地在這裡定居下來,奧斯曼帝國是當時世界上實力最雄厚的帝國之一,企圖征服他們,但是被生性自由、驍勇善戰的哥薩克人打敗了。而坐在千裡外皇庭里的穆罕默德卻暈頭轉向地送來了招降書,哥薩克們怎能放過這個笑柄,便給蘇丹寫了一封充滿諷刺意味的回信。這封信件至今還保留著多種語言的版本,被當成一種幽默文學在民間廣為流傳。
殺人放火不眨眼的戰神後裔,喝伏特加摻火藥治感冒的野蠻人,歷史上傲嘯在中國北方廣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騎著不羈的駿馬追逐自由和民主,也用殘酷的彎刀護衛宗教和君主,這就是留下了無數傳奇故事的哥薩克人。 波蘭作家顯克微支的小說改編的電影《火與劍》,寫盡了哥薩克的兇猛剽悍;如果看過普希金寫的《上尉的女兒》,一定會記住那位像鷹一樣生活的普加喬夫;看了果戈里的《塔拉斯•布爾巴》,誰又能忘了那群扎波羅熱哥薩克人;而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是《靜靜的頓河》里的風雲變幻。他們殺起人來兇殘無比,被殺也是一挺脖子無畏無懼,有義氣也有私慾,是英雄又是惡魔,正如他們的詩歌:
我們光榮的土地不是用犁來翻耕……
我們的土地用馬蹄來翻耕,
光榮的土地上種的是哥薩克的頭顱,
靜靜的頓河到處裝點著年輕的寡婦,
我們的父親,靜靜的頓河上到處是孤兒,
靜靜的頓河的滾滾的波濤是爹娘的眼淚。
歷史的真相是殘酷的,若說描繪戰爭的慘烈,很少有人能超越俄國人,但在這幅畫面里列賓呈獻給人們的只是一個快樂的埸面。誰願去看那些百十萬陣,鴉聚犬狂,無定河骨,草掩斜陽;且看豪情壯志,快意疆場,駿馬寶刀,逸興飛揚。列賓用了整整十三年時間完成這幅二米高三米半長的巨作,亞歷山大三世用三萬五千盧布買下。為了創作這幅畫,列賓到烏克蘭草原上釆風寫生,畫了無數人物,服裝和器具的素描,真實地展示了哥薩克風貌。
畫面背景上的草原硝煙瀰漫,似乎告訴人們戰爭仍在進行,一群著裝奇異,神情狂放彷彿游牧部落的剽悍豪客,蓄著把手式 handlebar 大鬍子和怪誕的"金錢鼠尾"韃靼髮式,身披氈皮大氅,腰間琳琅地掛滿彎刀匕首和煙袋酒囊,聚集在一張木桌前,眾人目光聚焦處,桌前手持鵝毛筆的書記官(只有他留著俄羅斯民族髮式,擄來的文書?)正在寫著什麼,他身後踞倚著領袖人物賽爾柯,叼著煙斗,目光狡黠,臉上充滿嘲諷和蔑視的表情。人們或指指點點,或持刀斜倚,或舉帽高呼,都在絞盡腦汁竭力想出更譏諷或辱罵的詞語,彷彿誰的一句話引起了眾人的一陣大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不同的笑意:微笑、狂笑、不屑的笑、豪放的笑……肆無忌憚的表情非常生動,笑聲穿越百年仍在耳邊回蕩。
看了這幅畫,令人想起中國古代的豪俠壯士,如司馬遷寫鴻門宴中的樊噲闖帳:"臣請入,與之同命。」....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 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 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 中國名垂青史的英雄,從來沒有過簡單愚勇的匹夫,因為我們的文化尊崇的是謀略,這種史家絕唱所謳歌的英豪,在中國歷史上還有無數,有勇有謀,氣壯山河,可塑可畫,但可惜大多都為中國畫派的寄情山水而捐棄,淸風淡月的墨筆描繪了太多竹林七賢出世高人。
現在,英雄已化灰煙,傳奇已成沒落,只留下這樣的歷史畫面讓我們憑弔。
列賓還有幾幅畫也值得一看,太暴力的就省略了。
自由
附:蘇丹很威風的招降信 中文翻譯:
身為蘇丹;穆罕默德的子孫;日月的兄弟;上帝的親孫和代言人;馬其頓,巴比倫,耶路撒冷,上下埃及等王國的統治者;帝中之帝;萬王之王;從未失敗的超凡騎士;耶穌基督神墓的堅定守護者;真主親選的篤信者;穆斯林們的希望和舒適;基督徒們的偉大守護者——我命令你們,扎波羅熱的哥薩克,自願向我投降並不再反抗和以攻擊來侵擾我了。 ——土耳其蘇丹穆罕默德四世
下面是哥薩克人更威風的回信:刪了不雅之詞,蠻荒的殺埸上教養是多餘的,和平的今日鑒賞美術,何必污耳。
你,土耳其的xxx,和xxx的兄弟朋友,路西法他本人的下手。你算哪個xxx門子的xxx,xxxxxxxxx?這xxxxx,你家xxx,你xxx,你個xxxx,給基督徒們xxx;我們不怕你的軍隊,大海和這陸地作證我們xxxxx! 你個巴比倫xxx,馬其頓修車的,耶路撒冷xxx,亞歷山德拉xxxx,上下埃及的豬倌,亞美尼亞的懶蟲,波朵利亞的竊賊,韃靼地的xxx,卡瑪亞尼特的劊子手;你就是陰間陽界xxxX,真主面前的xxx,惡蛇的孫兒,老子xxxxxxx。你這xxxxx,xxxxx,屠宰場xxxxx狗,沒受過洗的腦門子;xxx去吧!那麼我們扎波羅熱人告訴你這xxx,你別以為能xxx個信基督的xxxxx。現在我們做個了斷,我們就不知道時日也沒有個曆法;因為那銀月高掛天上,時年就在書中,這裡的日頭和那裡的日頭還是一個天!就為了這個你xxxxxxx去吧!——Koshovyi Otaman Ivan Sirko, 攜全體扎波羅熱大軍發來賀電
Ps 我的讚歎只是葉公好龍,在現實生活中遇見這些人,我肯定跑得比你更快:這些野人可不是開玩笑。因為太平了才能靜心回觀歷史不是。
文中有些話是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