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去了丹麥。
早就聽人說,她是一個現實版童話的國度,哪裡沒有乞丐,沒有窮人,幼有所管,壯有所為,老有所養,社會沒有顯著的等級,職業差別不包含尊卑,大街上,新聞中不見權力和資本「炫耀」,步行道上平民與王室,政府要員接踵擦肩。。。說是她是一個讓人快樂的國家,人民生活無憂無慮,幸福指數雄居全球第一。。。
走在哥本哈根的大街小道,對丹麥的第一感覺是「安寧」「單調」。少見摩天大廈,更無火熱工地,隨處可見的是五顏六色,如積木一般的小樓,色彩斑斕,古色古香。詢問當地人,被告知這些建築的生成,可以追溯到百年,甚至千年之前。城市的天是藍的,雲是白的,林是綠的,水是清的,空氣是清新的。
每到夕陽西下時,喧鬧的城市立馬安靜下來,商業街竟然也關門閉戶,門庭冷落,更沒有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來繼續日間的繁華。忙碌了一天,回到家裡享受與家人相處的甜蜜,是下班后丹麥人最大的樂趣。這個國家目前的離婚率僅4%,而且幾十年都沒變動過。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細胞不煩躁,社會也無需「維穩」了。所以,生活的平靜與安寧不僅是大多人的人生訴求,更為社會穩定奠基。
早聽說北歐是社會福利國度,但當身臨其境,耳濡目睹后,仍深感吃驚和艷羨。在這裡,所有國民享受免費教育,免費醫療,廉價住房,失業保障(失業津貼全球最高,甚至能達到原工資的90%),老年津貼,育兒補貼,兒童福利。。。男人還可以和婦女一樣休產假。總之,生活無憂,養家無憂,生老病死更無憂。相比那些「打拚才會贏」的社會,無憂無慮的人生不是更美好嗎?所以有人竟然感嘆說,丹麥是童話的搖籃,也是凡人的天堂。
丹麥,地不大,物也不博,5百多萬人口,生活在43000平方公里的領土上(和中國的人口密度差不多)。按金錢計量,也不算富裕,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人均GDP也就35000美元左右,和台灣差不多,遠低於美國,也比中國高不太多 (2018年中國人均是10000美元,但大城市和發達地區在25000美元以上,如果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再把高稅率的轎車之類商品排除,中國人均購買力平價GDP在20000美元左右)。再有,丹麥這個國家也不創造什麼經濟奇迹,過去幾十年扣除通脹因素的GDP年平均增長率只是1.5%左右,但人均壽命竟然很長,男人為78,女人為82。
這童話世界的背後,站著一個「強勢的政府」。2017年,丹麥政府掌控,花費了近50%的國民生產總值,建設和支撐著這個「無憂的天堂」。2017年,政府51%的開支用於社會保障,涵蓋殘疾人,老年人,兒童,低收入家庭,失業,住房補貼,等等福利;13%用於教育和科研;9%用於醫療保健;6%用於住房和環境保護;政府其他各項行政開支, 包括行政管理、商業發展、交通、防務、援助發展中國家等僅占政府預算的20%左右。
政府的開支是通過稅收得來的,稅收是 政府強制平衡社會收入差距的槓桿。歷史上,丹麥政府曾經對個人收入25萬美元以上的富人徵收過102%的累進稅,在1993年對富人減稅之後,目前對收入在13萬美元以上的個人稅率依然有58%左右。年收入7600美元以下的無稅,但也要繳納8%的「社保貢獻」。平均收入水平個人的納稅率在40%左右,企業交利潤稅,稅率是38%(過去是50%)。正是這樣的稅收調節機制,成就了丹麥的又一個世界第一:衡量貧富差距的基尼係數,丹麥是世界最低,僅0.24。
在這個童話國度,政府可謂無處不在:從出生第一天開始丹麥人就在政府的關照之下,比如政府規定,凡家中有0-8歲的兒童,父母每年可以享受13-52周的假期照顧小孩,薪資由政府立法保證60%,其他的40%由僱主以員工福利的形式補足;丹麥政府規定老年人無論是生活在家裡,還是在養老院,都能得到政府快捷便利的服務;丹麥政府規定全體丹麥公民,不論是否就業、經濟狀況和社會地位,都免費享受全部醫療保健服務。。。
已經很多年了,這裡的政府儘管掌握著巨大財富,但沒有製造過大的貪污和濫權醜聞,因為制度限制了官員個人掌控財富的許可權,同時官員個人的收入支出是「透明」的(每個人都在國稅局有「帳戶」),所以貪贓枉法很難瞞天過海。資本貪婪本性在世界的任何一角落都不會改變,但因為官員濫權產生的利潤有限,資本不會做無本生意去賄賂官員。
同時,社會的絕大多數人都「遵紀守法」,很少,幾乎沒有人去「見縫插針」蓄意破壞規則謀利,因為破壞規則被懲罰的風險和代價通常遠高於潛在利益。「避險」也是人類的本性,在「得不償失」風險很高時,「遵紀守法」就成為最優選擇。
大概主要是因為生活,福利有保障,因為貧富差距不大,人們周圍攀比的參照點相近,並非望塵莫及,因此社會中因攀比刺激慾望高漲的元素很小。加之從各類媒體也很難見到世界最大的經濟體美國和中國社會中瀰漫的極具煽動性的財富,權力和享樂的奇文。結果,由於相對平等,社會不同人群間慾望相近,知足就容易成為社會主流。從根本上看,知足,是社會,經濟和生態和諧的基礎。縱觀千年歷史,貪婪和不知足是人類自我毀滅的根源。
丹麥的模式讓人更多的思考。
蘇聯的解體,中國走上國家資本主義,委內瑞拉破產,。。。讓「社會主義」臭名昭著,成為貧窮,懶惰,落後的代名詞。而在一系列妖魔化之後,「導致人類毀滅」的「社會主義」幾乎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與此同時,現在市面上流行的,總是以「效率和公平不能同行」,「福利導致懶惰」,「市場『規律』才能帶來經濟增長和「滴漏效應」」,「將經濟這塊蛋糕做大才能化解社會的貧富不均」,。。。等等謊言和欺騙,威嚇民眾和決策者,以確保「二八定律」機制的強勢。
但是,如果將丹麥定義為「社會主義國家」,這樣的社會組織和管理方式,生活方式不是千萬年來人類追求的嗎?
80多年前,全球正經歷著猶如人類滅頂之災的經濟危機,當代經濟學的宗師凱恩斯發表了一篇幾乎被後人們埋沒的論文 -《我們孫子輩的經濟前景》(Economic
Possibilities for our Grandchildren)。 在這篇論文中,凱恩斯依據經濟學的常識,預測了100年以後的人類經濟生活的境況。
凱恩斯的推理很直觀,認為隨著資本積累增加,技術進步不斷加快,將不斷提高經濟效率,促進經濟增長。他假定經濟的年增長率僅為2%,那麼100年後經濟總量會增加近8倍。如果經濟總量比「現有財富」多8倍。經濟成倍增長帶來了社會財富的巨大增長,但由於人們「與社會所有人相同的絕對生活需求」有限,即人們的需求有滿足的時候,這樣,在生產率增加,社會繁榮,物產豐富,需求飽和的社會中,人們無須再勞累,一周工作15小時,就足以過上美好的物質生活,因此,社會的每一個人會有更多的時間在休閑。
凱恩斯預測事實上提出了一個經濟增長的邏輯結果:隨著經濟增長,通過創造財富,最終創造一個知足的,繁榮和休閑的世界。不幸的是,80多年過去了,除了丹麥等幾個北歐國家接近凱恩斯預測,在年均經濟增長率超過2%的美國,和以10%左右的經濟年均增長率狂奔40年的中國,人們不僅沒有「更多的休閑」,為了維持一定的生活水平還必須加班加點。
不少經濟學家認為,當代人更加辛勞的原因是「新的需求增加」,但更重要的是財富佔有和分配不公平:在美國1%的富人佔有40%的社會財富,中國1%的富人佔有47%的社會財富,而年年暴漲的資產價格(股市和房產)完全排斥了社會大多數人,只讓富更富。
經濟史名著《為什麼國家衰亡:權力,繁榮,和貧窮的起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以歷史上威尼斯的興衰為例,來闡明國家的興衰和財富分配的關係。提出如果政府縱容少數人肆無忌憚地從社會其他階層攫取財富,並獨佔一切經濟機會,而不是讓保證社會每個人都能獲得經濟機遇,結果會造成國家衰敗。同時,當人類社會發展建立了合理規則,徹底脫離了叢林法則和弱肉強食的獸性,才有真正意義的文明。
正是如此,美國無黨籍聯邦參議員,2016年在民主黨內選舉中惜敗給希拉里的伯尼。桑德斯,在剛剛開啟2020總統競選的第一天就募得600萬美元的「巨資」,是不是有一定的道理了?
「社會主義」之所以臭名昭著,在很大程度上是蘇聯,中國和委內瑞拉等國的假「社會主義」造成的。這些專制社會根本不具備「社會主義」的基本內核:「聯合與共享」,自吹自擂搞 「社會主義」,不過是獨裁統治者借社會主義的名號來忽悠老百姓而已。
附一個剛看到的圖:目前美國財富佔有不均超過大蕭條前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