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道北京,回老家,去看望親朋,去拜會老友。
當然,也要去體驗「新時代」,因為幾個國內的舊識不止一次地指點我:你在國外生活太久,不了解當下的中國,中國的現實和你們在國外聽到的不一樣。
國航
見識過不少航空公司,但就公務艙的服務周到而言,首選國航。國航公務艙休息室寬敞舒適,餐飲的多元化,多樣化(尤其是北京機場),讓不少擁擠和無餐只有飲料的諸多大航空公司的休息室望塵莫及。
從行程中機上空姐有求必應,有問必答,到北京機場行李轉盤周圍擺滿的行李推車,和北京等城市國航的接機送機服務,讓你從這些細微末節中深深體會到國航「服務周到」。當然,還有「速度」。在北京領登機牌,你把護照遞進去,然後託運行李放上運盤,客服就把你的登機牌遞給你了,絕不象在其他國家,尤其是美國和歐洲的一些國家,客服要在計算機鍵盤上敲打很久,才能列印出你的登機牌。
不過國航(應該也包括其他中國航空公司)時下也面臨著一個巨大的經營困境,出國的公務艙不能再滿座了,我回程時,空位就很多。原因是現在司局以上的在職和退休官員一律不許出國,這些人的護照都收了。公務出國需要上級主管批准(司局級要部長批,處級要司長批),批准后就「連坐」,如果出國后消失了,負責批准的主管就「擔當」,沒有官員願意「擔當」,這樣一來官員們都難出國了。政府官員歷來是中國航空公司出國公務艙的主要乘客,「出國考察」風行時,國航的公務艙一票難求,現在幾乎當天都能買到。
公務艙是航空公司利潤的主要來源,公務艙需求下行,航空公司利潤下行,所以,難怪國航的股票價格在上海股市被腰斬,南航和東航在紐約交易的股票價格被「截肢」三分之二。
人人自保
幾個在北京工作的同學約好要聚一聚。幾年前搶著做東的公務員同學低調了,一位「地主」同學自告奮勇在一家中檔飯店訂了個包間
- - 據說他在西三環和四環間有4套房,現在月租金收入超過4萬元。
幾年不見,記憶中無所不談,直面相對,毫無顧忌的同學會已經成為過去。大家見面變得客套多了,相對也謹慎多了,尤其是幾個公務員同學。他們雖然就職於商務部,農村部之類的機構,但幾乎都不談國事,甚至對時下的中美貿易戰也是一副不在意樣子,更沒人主動問我問詢國外關於貿易戰的輿論和動態。更絕的是,酒席上大家只敘友情,閑話家常,娛樂八卦,偶爾來個葷段子,一陣嘻嘻哈哈。言談之中感覺不到真誠,反而覺得他們都在特定的面具下說話。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聚會很快就散場,大家客套話別,各自回家。我雖對時下同學間的「再陌生」感慨不已,但細細一想,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當「妄議」有罪,而言論又可以成為定罪的呈堂證供,匿名網路舉報可以埋葬畢姥爺之類的「名流」,奉行自保和「人心隔肚皮」哲學的中國人,回歸文革時「以鄰為壑」,「見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的生存環境幾乎是註定的。
紅色恐怖
聚會散后,「地主」同學說時間還早,拉我去酒店喝一杯
– 大概是自從北京「三里屯」火爆出名后,泡酒吧成了「有錢人」的時尚。
我們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沒有「第三者」,同學間終於可以坦誠交流。面具下和真面下的話題是不同的,後者更多是和個人生存,發展有關的現實。在討論了「賣房換美元」,「兒女美國上私立中學」,「移民美國」這些「有錢人」關心的話題后,我問到他父親的現狀,因為他父親算是他們那一代的佼佼者,差不多10年前就官拜付部長,幾年前到美國訪問,我還帶著他們一行遊覽了幾天。
他的神情變得激憤起來:「去年底就退休了,但前幾月才回家」。
現在政府官員除了「在職監督」外,退休后都有「離職審計」,尤其是非習家嫡系的高官。他父親退休第二天,一個「審計小組」就「進村」了,這夥人玩的基本上是文革時期「工作組」的那一套,不問青紅皂白,進駐后就「走村串戶」發動群眾,檢舉揭發,同時對當事人「政治攻心」,敦促「坦白從寬」,總之,似乎不抓出個「大老虎」,「工作組」就太無能了。
搞了幾個月,還真收到一封檢舉信,舉報他父親利用主持一個工程,受賄2億多。工作組喜出望外,立馬將他父親隔離審查。雖然後來查無實據,但工作組依然對他父親定了個「大罪」-
「黨性淡薄,擁戴核心不堅定」,理由是他父親過去幾年的主要報告和講話中「沒有突出擁戴核心這個主線」,有的講話甚至在「擁戴核心」的「大政上」「輕描淡寫」。好在現在的部長出來解圍,說是責任不全在他父親,因為那些主要的報告和講話都是部委會討論定稿的。即便如此,他父親寫檢討,深刻認識是難免的。
文革期間,所有高官人人自危,不知道什麼時候「最高指示」會下達,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點名,國家主席,黨的總書記,說垮台就垮台,完全是毛皇帝一句話。現在高官們的處境同那時極為相似,也成了「革命的對象」,就連國際刑警組織的主席,說消失就消失。當做官成了高危職業,尤其是高官,當仕途的風險不可預見和估量,規避風險就成了官員們的首選。凡事力求自保,「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成了為官之道。
「資本家」的困境
回到家鄉 – 一個西部的三線城市,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城市擴張,高樓林立。
見到親朋好友,最掏心的話題是「房產」,炫耀的就是有多少套房,因為過去幾年三線城市房價暴漲,有個五,六套房就是千萬富翁,這把中國改革開放之初的「萬元戶」摔到一千條街外,這的確值得「自豪」。
親戚中有幾個「資本家」,近來他們的故事多。
大伯是這個城市最老資格的「私企老闆」,從80年代中辦服裝廠開始,現在自己經營著一家近千員工的「高科技」(電機原件加工生產)企業,前些年生意好時,產值超過10億。他說現在生意不好做,但他上報的產值也不能低於8億,這是市領導要求的,不聽話就享受不到政府的「高科技」扶持和補貼。因為虛報產值導致的稅收遠低於政府的「扶持和補貼」,所以他還是聽領導的話。
不過,他辭去了他在市政協和工商聯的所有職務(兼職),冠冕堂皇的是「給年輕人讓位」,出自肺腑的是「我不喜歡說假話,也不喜歡聽你們說假話」。他說,他是經歷過文革的,唱過「東方紅」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現在要去唱「核心頌」總是「走調」,因此,還是退出所有社會活動好。大概因為是私企元老,歷屆市政府「統戰代表」,企業又有一定規模,所以無論政府有何「新政」,至少是時下,他基本上可以安然無恙。
大表哥就沒這麼幸運。他在XX江邊有兩家造紙廠,沿江一共有12家造紙廠。不久前,他們幾個廠的老闆被市政府工商和環保局召集參加「集中學習」。學習方式同文革和毛時代相似:「封閉學習」 – 幾個造紙廠老闆集中吃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預計學習時間3天。
第一天是理論學習,主要是學習「偉大領袖」「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的「偉大理論」;第二天是學習市委市政府為落實「偉大理論」,關於關閉沿江所有造紙廠的「建議」,然後讓老闆們談「學習心得體會」。
按照過去幾年同政府交道的經驗,「哭鬧的孩子有奶吃」,大表哥他們幾個老闆說建廠是市政府批准的,向政府買的土地使用權是50年,還有所有工廠提供了1000多個就業,不能說關就關閉。如果真要關閉,政府應該補償,同時安排失業的工人。負責主持學習班的工商和環保局似乎做不了主,請來了市裡的主管付書記。這個30歲出頭的付書記是幾個月前中央機關派到市裡的「交換幹部」,據說下來前在「財經小組」任職,是劉鶴的「親信」。所以,雖說是付書記,但書記們都得讓他三分。
他對老闆們的「哭鬧」根本不屑一顧,大講「擁護核心要有實際行動」,要求老闆們「顧全大局」「真心實意跟黨走」。利益攸關,老闆們以沉默來抗拒。
學習班辦了兩天,毫無結果。第三天上午,付書記再度蒞臨,一臉嚴正地宣布:為貫徹「核心」的「偉大環保決策」,市政府將派出環保工作組巡視所有紙廠,提出環保整改規劃,在環保工作組的整改規劃實施前,所有工廠不得生產。同時,稅務局也將派出工作組,核查所有紙廠建廠以來的帳目和稅收,如發現任何違法違規的避稅行為,將嚴厲處罰。
老闆們全傻了眼,因為一旦這兩個組進場,工廠註定保不住,現有的身家性命都會陷入危機,一個個爭先恐後向市政府遞交「自願關閉紙廠」的申請書,同時「自願承擔」失業工人的「離職費」。
說起這段經歷,大表哥感嘆道:一個新政就把我們打回原形,早知如此,我當年把辦廠的錢買房就好了。
這樣的文革類似的社會政治環境,如此霸道的官吏,難怪這些年中國實業走上下破路,私人投資,尤其是中小私企投資大幅下滑。
今年開春以來我就開始做空中國股市,紐約股市上有個3倍賭上證50下跌的基金,再用期權的槓桿,基本是上證50跌10%,收益可達100%。從家鄉回來后,更加堅定了我做空的信心。在相當的程度上,中國經濟蕭條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