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家中來了一個小偷

還沒睡著，乾脆坐起，突然不記得晚上有沒有鎖門。可是好像被窩外的空氣很冷，而且，如果把我的狗吵醒了，它又要熱絡地和我玩耍五，至八分鐘。有一隻太外向的狗很辛苦。
只好發獃……

大門窸窣響了一陣，一個幽暗的身影輕輕摸進來。
身形矮小的男人，弓著背彎著腰，正在往寫字檯的方向走。我不禁暗叫不好，把腦袋往肩膀里縮，整個人往下出溜……但，來不及了。他看見了我。我們兩個都愣住了。

那人終於打破沉默，他收回半空中的腿，說：
「還沒睡呢？」
「啊，是啊。」我鬆了一口氣。
「挺晚的了，早點休息啊……」
「是啊，您也早點休息……」
……
「您還有事嗎？」
小偷先生面帶難色，「現在沒了……」
「那？……」實在不好講得更直。
「那我先走了……」他說，彷彿是我手下。
人畢竟是到了家裡，我竟然脫口而出：「不坐會兒了？」
「那也行，也沒什麼事了……」他顯得很無奈，卻因為太客氣，而不得不挨著沙發的邊，輕輕坐下。
我驚呆了，那種話，人們不都是說說而已嗎。我只好說：「啊？……喝點茶嗎？」
「不了不了，剛喝過，謝謝。」他連連擺手，甚至幾乎要站起來，但我也並沒有作勢爬出被窩，他又坐下了。其實我家，並沒有茶葉。要熱情招呼人喝茶，也算童年創傷。

一片難言的寂靜，勢必有人得開口。我使勁張嘴，彷彿很久沒用它了：「外面挺冷的吧？」
「還好，有點兒……」
「最近確實比較冷啊。」
「是啊……倒春寒還是很厲害的……被子里還比較暖和吧？」
「是啊，開了電熱毯。」
「我能進去暖暖嗎？」他突然靈機一動，為自己的幽默幾乎就要歡欣鼓舞。

我笑不出來，簡直惱怒了，這笑話未免太爛了一點。接下來是不是還要接二連三講這種爛笑話，若不剎住，將要面臨多麼無聊的命運啊！這惱怒突然銳利起來，衝破了相敬如賓的氣氛，我惡上心頭，覺得自己的臉都黑了：「呵呵！你還是走吧！」
「唉唉，不好意思，哈，哈。」他瞬間意識到這一失敗，羞愧至極，「那，我就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那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他轉過身，彷彿感覺到一線挽回那個失敗笑話的希望。
「你能幫我把垃圾帶下去嗎？」

那袋垃圾里有前天吃剩下的烤韭菜，這兩天我一直忍受著它，總覺得它有朝一日能夠自己找到出路，但它越來越臭了。
「哦，哦，」他高興起來，「好。是這個嗎？」
「是，就是那個。」我盯著他不放。
「那我出去把門帶上了。」
「好，」我舒心之餘，又有些抱歉：「你不過來了哈。」
「就不過來了，怪冷的。」
「行，慢走，我就不起來送你了。」
「不用不用，那你早點休息。」
「好，好。」
「那個……」他突然又躊躇起來，剛才那個幾乎要唱起「難忘今宵」的背景又有一絲緊張。我連忙問：「啊？」
「這個門，沒看到鎖頭在哪啊。」
「在沙發茶几上。」這聲音有點嘶啞，我趕緊清了清嗓子。
「哦哦，看到了。」他猶猶豫豫地環視四周。「那燈給你關上嗎？」
「不用，謝謝，留個燈睡，好些。」聲音再次啞了，不得不又清清嗓子。
「好好……噢對了，鎖完我都在外面了，您這個鑰匙，放在哪？」

「…………隨便啦！！」我再也剋制不住。
「誒，您怎麼突然生氣了？」 他大驚失色。
「社交好累啊！！」連外面冷也顧不上，我猛坐起來。
「什麼？」 他眼神渙散。
「您當小偷，就不能輕手輕腳，賊頭賊腦，拿點兒東西然後就走嗎？被發現了，怎麼不趕緊跑，打什麼招呼啊！」
「我……我覺著您還沒睡，都看見我了，有點不好意思。」他的臉努成一團，連眼睛也漸漸消失不見。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不是小偷嗎！筆記本電腦在那，相機在那！你就拿上，趕快走，好不好！」我快哭出來。

「那，那還叫小偷嗎……」那個人，手裡拎著一袋垃圾，穿著深色的外套，矮矮的愣在我家的大門口，腦子裡齒輪喀喀喀瘋狂轉了好幾圈，慢慢發出堅定的聲音：
「我不拿。」
「……那現在怎麼辦……」全部的力氣都用完，我腦子一片空白，再也沒了主意。
「我，我還是走吧。」他有些哀傷的說。

新來的窘境排山倒海，我幾乎又要脫口而出：

不坐會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