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個二道販子,販販賣賣別人的故事 ---
【當愛成了習慣】
在這個城市裡,我寓所的電話,可能要算最奇怪的心理諮詢熱線了,因為它總會在半夜毫無預警地響起,而對方就一個女人,而且就固定的三選一動作:一聲乾嚎,兩聲抽泣,或者,半天沉默。
當這樣的電話持續了半年多以後,我已經練就了一套非比尋常的雷達睡功。午夜12點左右,我的大腦就會定時啟動,像雷達張開翅膀一樣,在半夢半醒之間,搜索著那空氣中似來非來的鈴聲。
今晚,雷達的翅膀又被鈴聲擊中。抓起話筒,我眼都不帶睜地就說:「這回他說什麼了?」
對面傳來的是壓抑在喉嚨里的抽泣。Sandy其實是個外向型的女人,假如不談她和她老公的事的話,她還是開朗爽快的。所以,當我聽到是哭泣聲時,我還是不由得認真起來。
「真離婚了?」我耐心地等著。
半天,Sandy 還是在抽嗒著,不說話。我把免提打開,翻身起來披了件睡衣,坐到窗塌上。天上月圓如盤,這個城市似乎正在酣睡。可愛情呢?我分明看到,還在那些個窗戶後面,忙碌地上演和落幕著。
Sandy的童話劇看來終於落幕了。而那拉動大幕的,不出預料的話,應該是那個隔三個月就飛越太平洋的她那high school sweetheart。
我第一次見到Sandy 老公的時候,那是在認識Sandy 6年之後的某天晚上。在那以前,這個老公一直都是生活在Sandy的口述里的一個二維人物。從一開始簡單的「他是個生意人」的介紹,到後來Sandy數次帶點甜蜜帶點驕傲的高中甜心的敘述,他一直給我個好脾氣的家庭責任男的印象。那次,他特意從國內趕過來給他們的小兒子過生日。於是,晚飯前Sandy給我打電話,說是家庭聚會,既然大家都是住一個筒子樓里的朋友,過來吃頓飯也無妨。那時,我正愁怎麼對付這又一頓不得不吃的一個人的晚餐時,一聽之後當即欣然前往。再說,畢竟跟Sandy認識,也是因為她小兒子的緣故,這6年的交情,我都自認是那個小不點非正式的教母了。
那晚,確實就如Sandy所說,是個小範圍的家庭式聚餐。不到10個人的場面,跟往常Sandy的大手筆,很是不同,全場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至親至近才有的隨便。我在覺得倍感溫馨之餘,卻感到了些少少的不合拍。可能是我單身慣了,已經不習慣了人群和聚會。所以,沒等結束,我就借口明日要早起上班,告辭回家了。
回來后,我還是得出了個結論:歲月真是太優待Sandy了。20年的時光過去了,我還可以看到當年的她,那個有點天真,有點嬌氣,有點任性的高中女生。而那個當時應該青澀的男生,我已經在她老公那裡找不到一點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他對Sandy的熟悉和掌握,讓我暗自嘆服,也隱隱有些不安。這些年,他已經讓Sandy太習慣了有他的日子了。而這一切,當晚的Sandy是當做幸福來沉浸的。
這個城市的日子就是這樣,可以很安靜,也可以很忙碌。不同軌道上運行的人們,可以偶爾交集,然後,錯過,或者再繼續。我和Sandy,應該算是交集之後繼續的一個例子吧。當年,一個人帶2個孩子的Sandy喜歡插花。而沒孩子有隻貓的單身的我,正好還有些殘存的文青情結。就這樣,在社區的插花興趣班上,我和Sandy認識了。算來,已經8年了。
在別人眼裡,Sandy就是個典型的留守太太,開寶馬上大統華,挎LV包去菜市場。送孩子上輔導班,沒事上個網。看見有人網上扭扭捏捏的顯擺,也會來個聽都聽不清楚的閉口鼻音。但我們來自同一個城市的背景,讓我對她的種種作派,似乎都可以無限地兼容了。而她,似乎也覺得我安全,女性么,又單身正職無不良嗜好。所以,自從插花班的不期而遇,一來二去的,樓下的我和樓頂的她,就成了朋友。
可到底,我和她還是不同的。Sandy的日子像被程序設定了似的。每三個月她老公的到來,是她日常生活的一個周期的起點。起點之前的一周,她開始興奮地忙碌起來。難得有個電話,都是匆匆的。起點之後的一周,她才慢慢回復到那個我在插花班上熟悉的她。電話可以長到我不得不掐。
變化是在半年前。有一晚,她突然打來電話大叫說,她受不了了。嚇得我扔了電話,就往電梯衝。在她那兩倍於我家的客廳里,我看到了她,一直在原地打轉,一臉的眼淚和不相信。她說,她老公剛給她打電話,說不來了,還要和她離婚。
之後,她老公當真就再也沒來過。人啊,真是個奇怪的動物。不想他人間蒸發的時候,他就偏偏可以做到魂魄都無。他這樣的消失,直接催化了Sandy從高中女生到中年怨婦的進程,也成就了我午夜心理諮詢熱線的開播。
Sandy 一直在拒絕相信。她說他只是跟她說說的,原因是他們離得太遠了。20年來他一直都沒有對她說過重話,從來都是要什麼有什麼的。再說,畢竟還有兩個孩子么。。。在她的絮絮叨叨里,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安安靜靜地聽著。半年來,我就問過她兩個問題。第一:他外面有人么?第二:你離得開他么?而Sandy的答案就一個:不知道。
我知道我再也問不出其他問題了,那隻好當個稱職的聽筒了。
話筒里終於傳來Sandy強壓住抽泣的聲音:今天,他請的律師來了,所有的文件她一個也看不懂啊。律師說,你簽字就行了。
我說:那你簽了?
Sandy說:那我不能不簽啊。他說要的啊。
我突然沒了說下去的興緻。靠窗塌太久,突然直起腰來,後背居然如撕裂般疼痛。
這習慣了的姿勢,還真不是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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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窗札記》之《二道販子》
2014/ 05/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