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知道它們是怎麼變出來的嗎?我們可以去翻書,也可以憑自己的想象,找到所謂的答案。簡單說來,山上的石頭,大大小小,或被自然力震動風化,或從岸上被風吹滾落,或遭暴雨沖入滾滾的激流,掉進了溪溝和河的底部,成了河床或者河流的一部分。從此開始了它們一生的嬗變和遷徙。
經過千萬年水的浸泡和沖刷,跟河床以及河中石頭泥沙的相互碰撞和摩擦,從裡到外,它們的形狀,材質,秉性都與以前豁然不同了。一句話,它們不再是原來的石頭。
首先它們沒了稜角, 變得圓圓的或者是橢圓形的。這是經歷無以計數的跟周遭的磕磕碰碰打造出來的。最開始,它們鋒芒畢露,扎手紮腳,滿身是尖銳,碰誰懟誰,決不含糊。結果,還沒被水往前衝出去幾步,就被河流的彎道所阻礙,被同樣稜角分明的石頭兄弟們別住,動彈不得。大家像螃蟹,互相鉗制,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讓誰,你不讓我出頭,我也不讓你露臉。就這樣互相耗著,打發著時光,看誰沉得住氣。
久而久之,石頭越堆越高,越積越厚,把河道都要堵塞起來。水不暢通,河面變得更窄,水速則更加快而且急。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沖刷,石頭的稜角被泥沙慢慢地磨洗掉了,變得比較平滑, 相互之間有所鬆動,而不再是那麼死死地卡在一起。夏季汛期到來的時候,山洪暴發,排山倒海的激流終於把多年的堵塞的圍堰衝垮。洪水以推枯拉朽之勢,奪路而行,一瀉千里。擋路的石頭被沖得七零八落,一路滾的滾,爬的爬,落荒而逃。不管怎麼說,石頭們終於往前行了。這使人試著慢慢去理解自然之道,那就是一味阻擋和掣肘並不能真正地體現自身的價值。要顯示自己的存在感,可能還需要用另外的方式 - 那就是順應潮流。千年都江堰昭示的是,若要治水,宜疏不宜堵。不要做攔路擋水的障礙。那不是所謂的中流砥柱,也不是夜裡的航標,而是讓船翻人亡的險灘和礁石。
其次鵝卵石歷經地質年齡一般長的浸蝕,擠壓和摩擦,從裡到外都有了變化,其特徵之一就是質地緻密,非常堅硬。初看起來,鵝卵石貌似平常,其硬度卻不輸於玉石。大家知道,翡翠屬於剛玉或者硬玉,硬度在6.5 到7 之間。一般的軟玉,硬度則低於6.5。而鵝卵石主要成分是石英,硬度在7左右。有的鵝卵石光滑瑩潤,形如子玉,拿在手上,讓人感到通透舒適。人們做過實驗,讓一塊剛玉和一枚鵝卵石從同樣高度落到硬石板地上,發生了玉碎,而鵝卵石這個「卵」幾乎完好無損。
鵝卵石可以說是貌不驚人,樸實無華,遍地俯拾皆是,卻也溫潤如玉。外柔內剛。這怎麼形成的?鵝卵石們從一開始掉入水裡,自然條件就不是很好,自身材質一般般,打造不出什麼好東西,也就無人問津(我最佩服的四大川菜:麻婆豆腐,魚香肉絲,水煮肉片,和回鍋肉有相同特徵, 那就是食材太普通了,可卻好吃,從不嫌貧愛富,誰都能吃得起,進得了千家萬戶)。另外鵝卵石自己不像那些動物,連植物都算不上,自己沒有動力,走也走不動,只能在那裡乾耗著,消極地等待,等待時光來蝕刻, 等待流水來推動。就是說,沒有辦法去改變自然,唯一可做的就是只有去順應自然,只有去改變自己,從裡到外,脫胎換骨,才得以生存下來。這樣做的結果,從外觀看,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鵝卵石作出了大的妥協和犧牲(有人說,生活本身就是不停妥協的產物),內里卻是變得不可摧毀,堅硬如鐵 - 這種轉變還不需要像鍊鋼鐵那樣人為地把溫度升到幾千度來增加其硬度和強度。這完全是自然力的作用下的常溫嬗變。不得了吧?平常無事,潛入水下,悄無聲息,保持本色,就是一坨石頭。有事時,可以拿去堵缺口,建堤壩,磨水泥,修房屋,幹什麼都行, 活脫脫的添磚加瓦的料。這鵝卵石是不是體現了一種風格?
色彩斑斕的鵝卵石
歷代文人雅士都喜愛以物詠志,怡情抒懷。有人贊松樹的高潔,挺拔 - 其實根有點淺,還挺招風;有人胸有成竹,慕其有節 - 可難免嘴尖皮厚,腹中空空;有人喜紅梅報春曉 - 來得早,去得也早;也有人自喻荷花出污泥而不染 - 到頭來還是沾染了好多惡習;還有人自比潔白如雪 - 殊不知皎皎者易污, 讓人有潔癖之嫌。還有其他亂七糟八的比喻。唯獨沒有自比鵝卵石的。
我來開個頭,自比鵝卵石。
我以為,一般人的生活稀疏平常,毫不起眼。大多時候,勢單力薄,經常不能左右自身的命運。泥沙俱下之時,常常身不由己,做什麼事都隨大流,是被推著走的。初入水時,也曾桀傲不馴,也曾想過要騰起一點浪花,或讓河流改道,讓江水倒流。也爭鬥了,也堅持了,但最終,卻是沉寂了,和諧了,同流了,變成了溪流,江河,大海裡面的一份子,就跟其中的一滴水一樣,讓人分不出彼此來。雖然如此,倒也真實,自然。這是其外在的形態。跟那些河裡水下的鵝卵石有沒有點相像?我看差不多。那內里,核里又怎麼樣呢?能不能像不顯山不顯水的鵝卵石那樣,外圓內方,堅如磐石?
如能做到,那也是難能可貴了。我以為,做一個鵝卵石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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